第十七章 孤星传之三：白骨令（中）

阿斯塔纳以南约莫十里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梅尔博科的湖泊，约莫三万亩，是伊瑞什所在钦察联盟的圣湖，也是伊瑞什最核心的以诺盖人、图兰人为主体的部族精干所在。

以往，伊瑞什手下有三千常备军，全部来自这个部落，他们每一户世代都是中玉兹苏丹的近卫军，类似于大明的军户，不过地位可比军户高多了，他们不用放牧，每一户都有一到五户不等的奴户为他们放牧牲畜，实际上，除了这三千户，整个钦察部落剩余的牧户都是他们的奴户。

梅尔博科，是这个部落的名字。

这样的地方，放在以前，伊瑞什是不会随意让人靠近的，但眼下却有一个例外。

一大团烟尘从湖泊西南边出现了，不多时，烟尘里钻出来了几百骑。

骑兵的装束与此时的哈萨克人大异其趣，他们穿着一种在古罗马很流行的短袖、短裤、上下衣连在一起的“丘尼卡”，丘尼卡里面还有长袖的衣服。

丘尼卡是灰色的，而里面的长衣、长裤都是白色，一种产于锡尔河流域的白棉布，受制于纺织水平，棉布很粗糙，小腿上绑着绑腿，绑腿并不密布，而是交叉着草草绑就，里面的白棉布还若隐若现。

注意，他们的脚上穿着草鞋，这在西域的游牧部落十分罕见。

无一例外，每人的身后都有一件红色的披风。

头上都抱着红黄白三色的花头巾，大多是眼眶深陷、眉毛浓厚、颧骨突出，正中都有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

与瀚海军的猛虎骑一样，他们在右臂上都有一面小盾，不过这些人的小盾明显是金属制成的，盾牌的边缘锋利，正中镶嵌着矛尖，一看就是两用的武器。

腰畔挂着一柄弯刀，一把长约一米，在如今奥斯曼、波斯地区非常流行的弯刀。

“栗特人！”

湖边巡逻的骑兵见到这一幕立即意识到来得是谁了。

东方军团加杭伊尔汗手下那支以乌兹别克人、塔吉克人为主的精骑，他们本是拜火教的信仰者，改宗天方教后还是保留了大量古波斯人的装束，而古波斯人也吸收了不少古罗马的服饰特点。

他们很特别，就算在以乌兹别克人、塔吉克人为主的布哈拉汗国，依旧保留着这样装束的也不多了，他们却顽强守着传统。

当然了，他们如此拉风，也是有依仗的。

在如今的哈萨克汗国，战力最强的有两支部队? 一支自然是来自西伯利亚的乞尔吉斯人，他们的强悍来自林中、草原交叉地带的养马、狩猎经历? 而还有着“栗特人”称号的中亚人却是匈奴人、突厥人、大食人、罗马人武备和战术的集大成者。

（此时的栗特人已经与大唐时代擅长行商的栗特人相去甚远? 民族也经过了多次融合，只是有着称号而已）

单论凶悍? 也只有长期在顿河流域抢劫的哥萨克可以比拟。

他们在如今的中亚一带，都是靠着与后世新疆交界处的山地生活，放牧、打猎是他们的生存手段。

以前? 在汗国发动叛乱的叶斯木汗堂弟、塔什干总督吐尔逊依仗的就是他身后有一万这样的栗特人精骑? 在吐尔逊败亡后，最大一支栗特部落塔哈干整个部族都覆灭了? 不过依旧有残存的小栗特部落依附着其它大部落，有的也保持着这样的装束，大部分却改成大多数哈萨克人那样了。

这支部队一出现，巡逻的骑兵便知道是谁来了。

三百骑? 一色的暗红色的高头大马? 正是中亚一带有名的汗血宝马? 相似的相貌，相似的装束，虔诚的信仰? 肃穆的神情，如今只有东方军团总督加杭伊尔汗手下的大将哈菲兹带领的“加兹尼”营具备。

没错，哈菲兹，今年四十岁，长相与他的手下大同小异，正是在那次塔哈干部落被叶斯木汗父子灭族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塔哈干人，那场大屠杀过去近三十年后，他们在加杭伊尔汗的庇护之下，已经从以前的几百人发展到三千户的规模。

在原本的历史上，加杭伊尔汗家族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从头可汗一系手中夺取了汗国的大权。

眼下，哈菲兹来到这里，不用说是代表加杭伊尔汗来的，在这之前，同样身为术赤后裔的加杭伊尔汗也发出了白骨令，不过没人理睬他，一时在草原上传为笑谈，不过加杭伊尔汗能够在江格尔汗的威势下屹立于东方军团几十年不倒，一个“忍”字自是少不了的。

故此，当伊瑞什向他出示白骨令后，他权衡再三，还是派自己的亲信大将哈菲兹去了。

除了这一节，哈菲兹还是加杭伊尔汗的女婿，目前也是属于白骨头了，代表加杭伊尔汗也无甚问题。

当然了，加杭伊尔汗如此能忍，还有一个原因。

他年近五十，膝下却只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其他儿子不是在那场内乱中丧生便是夭折了，故此，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女婿，而强悍的哈菲兹自然成了首选。

眼下，中压局势与历史上大不一样了，除了准噶尔、哈萨克两虎相斗，还有大夏这条巨龙，势力强横的哈菲兹还能像历史上那样继续辅佐加杭伊尔汗吗？

在过去的十余年里，暗中得知了哈菲兹底细的大夏国灰衣卫暗中也与他有联络，双方各取所需。

哈菲兹，会是大夏国精心布下的资深密探天狼吗？

哈菲兹在梅尔博科湖稍稍歇息后，立即再次上马，三百骑像风一样从伊瑞什核心部落中穿过，卷起大团的灰尘、枯草，让伊瑞什留在这里接待、警戒的近卫军暗地里大骂不已。

那边厢，得知加杭伊尔汗自己没来，却派他的女婿、加兹尼营统领哈菲兹过来了，这心里的大石终究还是落了地。

指望堂堂的汗国正统白骨头后裔、东方军团长期的统领之一、大玉兹苏丹加杭伊尔汗屈尊来到自己的驻地，就算加杭伊尔脸皮再厚，可以不计较，不过伊瑞什却还不知道如何接待他，搞不好还会被他反客为主。

他的手下或代表来到，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如今大玉兹的二号人物哈菲兹亲至，也算是他蓬荜生辉。

故此，当他得知哈菲兹已经来到梅尔博科湖后，权衡再三，最后亲自带着一百骑出发在伊希姆河南岸迎接他——若是去梅尔博科湖迎接，那就太跌份儿了，不过哈菲兹想要抵达大帐，势必要过伊希姆河，那就需要绕道，伊瑞什带着中玉兹的一些比官在伊希姆河南岸的渡口迎候，也算是莫大的颜面了。

果然，当哈菲兹三百骑飞驰而来，身后带着古罗马武士风尚的红色披风迎风飘扬，加上一色的汗血宝马，整个队伍就像一团火似的出现在南面时，包括伊瑞什在内的人眼神都凝住了。

哈菲兹面无表情，对着前面河边的那支队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神态，一团火继续朝滚动，最后在离伊瑞什大队约莫十丈的地方停住了。

伊瑞什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对方若是一直飞奔到自己跟前才下马，人家就算奉了白骨令前来，自己的颜面也大有损伤。

哈菲兹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其他人，自己慢慢走到了伊瑞什跟前——伊瑞什的身后有力士扛着他的苏丹旗号，何况他以前见过伊瑞什。

“东方军团副总督哈菲兹拜见北方部落联盟苏丹阁下！”

此时的所谓大玉兹、小玉兹等，只是民间的称呼，伊瑞什的正式称呼就是刚才哈菲兹所说的。

伊瑞什面上浮现出了笑容，他将手中的马鞭递给了哈菲兹，哈菲兹抓着马鞭起来了，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见面礼便结束了。

一行人正要渡河回到大帐，此时从伊希姆河南岸又飞过来一骑。

伊瑞什一见，这内心不禁有些激动。

来骑如此匆匆，多半是他最想见的那位要出现了。

果然，来骑在离他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战马的上半身高高跃起，还发出一声长嘶。

战马激起的灰尘尚未停歇，那骑士早已飞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上。

“启禀苏丹阁下，大汗宫廷总管、近卫军统领雅安大人离这里还有五里路！”

伊瑞什点点头，问道：“他带了多少人？都有哪些人？”

“只有三百骑，贵人只有他一个！”

伊瑞什大喜，若是来了大汗身边的亲信都给自己面子，自己这威望将在近五年一时无两，那时，头可汗自然长大了，不过自己的势力也形成了。

“副总督”，他笑着看向哈菲兹，“雅安毕竟是大汗身边的人，我等干脆去迎迎他，如何？”

哈菲兹依旧面无表情，“一切由苏丹做主！”

“哈哈哈”

伊瑞什扬鞭打马，一溜烟冲了出去，其他人赶紧跟上。

约莫过了一刻的时间，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得装束与此时哈萨克人大敌大夏人有些像，除了头顶的头巾，身上也是短装打扮，脚上是皮靴，骑兵里拿着长枪、骑刀的都有，正是江格尔按照瀚海军的制式打造的近卫精骑。

伊斯米尔.雅安，这位江格尔在十多年前从奥伦堡奴隶市场买来的鞑靼奴隶，今年也是四十岁，以前由于侍奉大汗、四处行商带着的那低眉顺眼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依旧柔和却不乏威势的表情。

与哈菲兹那凶悍的表情不同，雅安皮肤白皙，神情从容，留着经过精心修剪过的短须，当他见到伊瑞什后并没有下马，只是在马上略弯了弯腰。

“雅安见过苏丹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