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是真不要钱

老体育馆路两边有许多银杏树，深秋的时候，落叶铺满地，整条街道一片金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到这时节，这里就成了环卫工人遗忘的地带，也为江城市保留下了一景。

现在是金秋十月。

上午10点，天庭小卖部门前照例摆开了马扎棋局，俩老头轮流对坐下象棋，为什么是“轮流”？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对手林伟。

关于俩老头棋很臭这回事，跟他们下过的人都知道，可能也就他们对此持不同意见。不过，下棋不是走秀演戏，那是要真当真枪分胜负的，半点主观不得，所以他俩现在脸色都很臭。

换了谁现在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俩人轮番上阵下了能有两个小时，全输给林伟，最久的一局也就撑了10来分钟，那还是老杨戬上了三趟厕所给硬生生拖出来的。

“有意思不？”李刚站在一边五不是六不是嘟囔，他刚被绝杀了一盘，现在正搁旁边观战。

李刚话一出口，杨戬脑门上立刻见汗，凡是有点心数的人都得知道这话说得有点混蛋。李刚原来还挺会说话一人儿，这也是输急了眼失去理智了。

果不其然，林伟听见这话那是一点不生气，反而往后靠了靠，微笑着回答了李刚的问题，“这样的棋，那是真没有一点意思。”

杨戬当时就挂不住了，黑着脸问：“下棋不语真君子，你这人总这样，一点风度都没。”

“哦？哈哈哈。”林伟大笑了起来。

俩老头对视一眼，脸更黑，看那表情，恨不得扑上去咬人家一口。

好在这时候和事老来了，一辆单车压着满地金黄从人才市场方向骑了过来，骑车的姑娘下穿一条蓝色牛仔裤，上穿白色贴身小风衣，秀气又干练林心儿。

“主任早，顾问早，爸，你笑什么呐？”林心儿靠着梧桐树停下自行车，笑问。

她一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大家伙儿转眼一团和气。

林心儿现在身上看不见丝毫富家千金的骄娇二气，林伟看着自家闺女，眼中除了骄傲就是自满。

“老林呐，你养了个好女儿啊。”李刚感慨万分，关于子女这事，他是甘拜下风，儿子不咋地也就算了，最喜欢的小孙子完全不认自家人，这事……简直都没法说。

气氛被李刚搞得有些压抑，林伟打圆场，问：“晓明哪去了？怎么今儿没看见这孩子？”

提起这话，俩老头全低下了头，一脸沮丧。

“被人拐跑了。”杨戬恨恨说：“顺带还拐跑了老李家的小孙子。”

林伟莫名其妙，转头看向林心儿，他估计这俩老头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

林心儿捂着嘴偷笑，解释说：“海州办事处搞了个新特派员集训活动，本来是打算让我去的，可晓明他……”

林心儿话没说完，李刚恶狠狠接道：“那小子就是嫌咱这儿伙食不好，想去人家大办事处混吃喝，你说这像话不？狗还不嫌家贫呐！”

林伟顿时不乐意了，“怎么说话的这是？”他现在可单方面把路晓明当自家人了。

三人又吵了起来，林心儿这时候也无心劝架，回头看向东面，那里是海州市方向。

海州市，咱们国家第一大城市，位于东海之滨，人口三千多万！就在小卖部门口吵吵嚷嚷的时候，路晓明到了。

这一趟路晓明还带着一个人哪吒。

自打回了办事处后，哪吒根本就不看李刚一眼，每次老头一出现，他就追着路晓明喊“爸爸”，说白了就是成心的。每次听见他叫爸爸，路晓明都会下意识的看看李刚，生怕人老头翻脸。

这担心其实有些多余，路晓明很快就发现，这爷孙俩的地位得倒过来，李刚根本就不敢得罪哪吒。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甜美的女声惊醒了路晓明：海州西就要到了，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请旅客们带好随身行李，有序下车。

这就到了？路晓明连忙看向窗外，果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栋栋摩天大楼，这座全国最大的都市展现在眼前。

海州路晓明小时候来过，那时候也是从江城出发，只不过坐的是绿皮车，得跑七、八个钟头。现在鸟枪换炮，一趟高铁都用不到俩小时，科技果然是个好东西啊！

路晓明心中充满了自豪，转过头问身边的哪吒：“哎，你要是踩着风火轮儿，比不比得上咱这车快？”

哪吒睁着大眼好奇的看着窗外，听见这话向上面一指，“得比这个还快点。”

路晓明一看，顿时泄气，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了过去……这爸爸该怎么当？

高铁到站，路晓明拉着哪吒的手排队下车，汇入了出站人流。他这一趟当真是孑然而来，除了孩子，什么东西都没带。

到了出站口，两边竖着全是牌子，都是接车的人，路晓明从左到右仔仔细细顺了一遍，立刻就发了懵，没自己的名字。

没人来接自己吗？

正当这时候，旁边走过来一穿着红色制服的哥们，看见他俩后眼睛一亮，凑上来搭话：“先生，住酒店不？我拉您去，车钱不要。”

路晓明警惕的上下打量，这人二十来岁，穿着风格类似于马戏团和军乐队混搭，看上去似乎是哪家星级酒店的司机。

路晓明心说这就叫不开眼，就我这样，能住得起星级酒店？于是他没好气呛了一句，“你们家酒店不要钱我就去住。”

那人听见这话眼珠滴溜溜一转，连忙堆着满脸笑，说：“您说对了，咱们酒店正在搞活动，您尽管去住，不要钱！”

“真不要钱？”路晓明脸色凝重了起来。

“那是……真不要钱！”该男子也是一脸认真。

路晓明陷入了沉思中，现在的骗子都这么没水准？既然这样……“想要我住你们酒店？可以，你倒找我俩钱。”

路晓明竟然真的老脸皮厚伸出了手。

面对路小明的调侃，这人脸色一苦，陷入了天人交战中，就在路晓明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这二货表情狰狞一咬牙！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零票，万分沉痛递到了路晓明面前，“哥们，我这一个月的零花钱可都在这儿了，您拿好，别乱花，我会心疼的……”

路晓明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个意思？为了工作这么拼？

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拨了拨人家手心里的零票，也就30来块，现在可是月头，要是真的话，这哥们得比自己还惨……

“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还不住你们酒店？”路晓明这次是真心问，一点不含调侃的成分在里面，说实话他挺心疼这骗子的。

对面的人脸皮明显抽了抽，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您真要这样，我也认了，只是我如此真心的待你，你还这样骗我，那就真的对不住自己良心了……”

这话听着耳熟，路晓明当时就想牛逼哄哄接一句，“良心值几个钱”？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这儿不住店，我在等人，您请好吧。”

路晓明本意是我也不拿你逗乐了，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可结果那人根本就没有放弃的打算，跟在路晓明后边说：“看来您等的人并没有来，这没有关系，只要成为了我们酒店的客人，我们酒店负责帮你找！”

“没完没了了是吧？！”路晓明恼了，这么锲而不舍的骗子，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太烦人了。“跟你说了我不住店！”

他一把把人挥开，拽着哪吒快步向外走，转眼汇入了人流。小哪吒怪不落忍的，弱弱地说：“那人好可怜，咱们干嘛不帮帮他？”

“你这孩子，什么都不懂。”路晓明用力拽了一下哪吒，“那人他得是个骗子，别看他现在装的可怜，等上了贼船，指不定把你给抓起来卖喽！”

“抓住我卖了？”哪吒挠了挠头一脸不解，路晓明这才回过神来，还是抓着自己卖了的可能性更大……

拉拉扯扯间，俩人出车站走进了站前广场，这一路路晓明四处打量，仍然没有看见接自己的牌。他有些恼，事先说好了派人来接自己的，怎么临到了找不见人。

正左右打量着，旁边又有人问：“先生，坐车不？”

说话的是一姑娘，穿着身黑色的裙装，配上黑色丝袜，俏生生站在一辆出租车边。路晓明这时候也没心思搭理她，没好气回了一句，“没钱，不坐！”

那姑娘毫不失望，露齿一笑拉开了后车门，“您尽管坐，不要钱。”

路晓明顿时掉了下巴，今儿出门遇见什么了？难道江城市人民都是活雷锋？不能吧……

恰在这时，一个人鬼鬼祟祟走到路晓明跟前，竖着个衣领子四下张望，鬼鬼祟祟的。

“哥们，要手机不？”那人对着路晓明拉开半拉前襟，小声说。路晓明顿时直了眼，这人衣襟里面绑地全是手机，什么型号都有，成色不一。

这玩儿谁看不出来啊，销赃的小偷，路晓明虽然缺个手机，那也不能买脏啊，犯法这事。不过他也没有立刻拒绝，同样低着头偷偷摸摸问：“要钱不？”

那人听见这话当时就要翻脸了，瞪了路晓明一眼，“神经病啊你。”

路晓明心中一喜，“走你”，看来海州也不全是雷锋，那样的生活他还真不习惯……可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转回头看，那女司机可怜巴巴站在车边，抓着门把手一脸期待，一看就不是正常的样子，就你这车我能坐？想都不要想！

路晓明怕这女的还像刚才那男人一样纠缠不清，这大广场人山人海，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于是他一把抱起哪吒，赶紧往广场外边冲。

到了街边，一溜出租车停着等客，路晓明直接奔了离得最近那辆，凑在车窗边舔着脸问：“师傅，您知道正义路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