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他乡遇故旧

叶浅云也没在意，从副驾驶上拿起一张毯子，随手向后抛了过去，继续开车。

毯子胡乱落在路晓明身上，刚睡着的路晓明一震，缓缓睁开了眼睛，就在这时，路边闪过一面标识牌，他看得清清楚楚，上面的内容是：距离山城市还有224公里。

听见后面的动静，孙浅云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怕你冻着，给你张毯子。”

叶浅云说话的时候有些走神儿，路晓明这时候却已经瞪大了眼睛，透过前排座位的空隙死死盯着前路，从他的角度能看见，路边有块标识牌正在飞速逼近。

叶浅云仍在喋喋不休，小丫头似乎很爱说话，只是她看不见路晓明脸色已变得很凝重。“唰”的一声，带着反光的标识牌闪过，路晓明追着一直看到后车窗，那牌子上的内容仍是：距离山城市还有224公里。

“小心开车，别回头。”路晓明短促有力低喝，坐正了身子。

叶浅云被路晓明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闭嘴，看着前路开车，就在这时，前方右边又有一块标识牌快速接近。

标识牌一闪而过，这一次叶浅云也看清了，不满嘟囔：“这条高速的管理真是够呛，怎么还是‘距离山城224公里’。”

路晓明没有说话，紧皱眉头思考着什么，一股难言的危机感从他心底升了起来。

过了没一会儿，前方又一面标识牌接近，叶浅云仔细一看，顿时大呼小叫起来，那上面赫然还是“距离山城还有224公里”！

“这是怎么回事啊？！”叶浅云也察觉出不对劲，心虚大喊，这时候看前路，竟然看不见一辆汽车，后视镜也看不见一盏车灯。

路晓明没有说话，他的拳头捏在一起，嘴唇紧紧抿着。

叶浅云开始恐慌，她把油门踩到底，想追上前路的车子。车速很快超过了180迈，在这条高速上狂飙，路边的标识牌也以更快的速度闪过来。

只见一块接着一块牌子闪过，越来越密集，内容完全一样，机械的重复着：距离山城市还有224公里。

牌子来得越来越快，很快就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仿佛排着队在车边通过，一直瞪着眼思考的路晓明用力一咬牙，猛然闭上了眼睛。

就在路晓明闭眼的瞬间，开车的孙浅云只听耳边“呼”的一声，狂飙的车子仿佛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迷雾，眼前豁然开朗。路还是那条路，一点没变，原本空空荡荡的前方却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车辆，横七竖八挤作一团，看上去似是发生了连环撞车。

叶浅云魂飞魄散，拼命一脚刹车踩了下去，高速行驶的车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带着一溜蓝烟向前滑。

前面那些车子都处在高度紧张中，一听后面传来的动静，连忙把车子向旁边挪，转瞬让出一条车道。叶浅云一路尖叫着，从为她腾出来的车道里向前滑行，速度急剧下降。

前面果然发生了交通事故，一辆大货柜车侧翻在了路上，把整条路全部挡住，几辆小车停在货柜车肚子下，前脸全都撞变了形。孙浅云的车子一路急刹，终于在距离货柜车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周围一片惊呼声。

惊魂未定的叶浅云脸色煞白，她哆嗦着回头，想看看路晓明怎么样，可目光一扫，颤抖的身躯一僵，路晓明竟然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惊慌失措的叶浅云连忙解开安全带，趴在靠背上向后仔细看，可后面到处都空空如野，根本就没有路晓明曾经存在过的踪迹。

就在这时，身边有人说话：“小云？”

叶浅云现在已成惊弓之鸟，又被吓了一跳，转头看，一张熟悉的面孔趴在车窗上对自己微笑。这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浓眉国字脸，神态温文儒雅，颇具风度。

“郭园长，你怎么在这里？”叶浅云松开了一口气，反问。

中年男子解释道：“我去川都看望一位朋友，回来的路上大巴车被堵在了这里，正好看见你的车子开过来，想搭个顺风车。”

“哦。”叶浅云应了一声，“没问题，您快上车，就坐在……”

叶浅云刚想说“您就坐在副驾驶位”，郭园长却径直走到后排座，打开了车门往里跨。她连忙又往后看，后座上依旧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毯子扔在角落里。

“我脑子出问题了吗？”叶浅云嘟嘟囔囔，她怀疑从来就没有遇见过那个叫路晓明的男人，也没有见过那只小黑猫，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当然不是错觉，她不仅见过路晓明，并且路晓明现在还在车里，只是她看不见。

车后座角落里，路晓明紧闭眼睛坐着，别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别人，这似乎是某种神通，又似乎是一种玄妙的境界。

感受到另一边有人开门，路晓明对着身靠的车门在心里默念一声“开”，一步跨了出去。

车门并没有开，路晓明的身躯竟然穿过车门，一步跨到车外站住。郭园长从另一边上车，不等落座，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愣住了。

郭园长坐在后座，皱着眉看向右边车窗外，路晓明怀抱黑曜就站在车边，距离他不过几十公分，他瞪大了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是西王母驾临吗？”郭园长向车外轻声喊。

路晓明没有回应，前排的叶浅云听得慕名奇妙，问：“园长，你刚说什么？”

“哦，没什么……”郭园长连忙打着哈哈，继续疑惑看着车窗外。

前方传来警笛声，几辆警车领着一辆清障车开了过来，站在车边的路晓明听见警笛声眉头皱了下，向右转了九十度，开始闭着眼睛一步步往前走。

路晓明能感受到身边不远有巨大的危机，他不敢睁开眼，由于看不见，他走的如个游魂。他的身躯仿佛也变成了虚幻，遇到任何障碍物都直接穿过，他就这样穿过隔离护栏，穿过绿化带，走进了一片农田。

后面传来大声呼喝，清障车开始运作，cc里的郭园长一直看着那边，有些犹疑不定，最终还是没有下车。

路晓明抱着黑曜在田野里走着，任何事物都触碰不到，只隐约能听见声音，后面是喧闹的高速公路，渐渐远去，前面……

前面传来一声悠长的鸣笛，那是有火车开了过来，路晓明辨别不清方向，就干脆以火车声定位，向那边走了过去。

路晓明走得很慢，一步又一步，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走出去大约一公里，后面高速上的喧闹声已渐渐听不见了。高速上，郭园长终于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坐正姿态，前面的道路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恢复通行。

路晓明一直不敢睁眼，默默走着，直到右边又传来火车轰鸣声。

“呜”的一声，路晓明犹豫了下，终于睁开眼，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惊呼：“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路晓明茫然睁开眼看，自己置身于一节火车厢里，前面堆满了货物，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男人仰躺在货物堆上，正满脸惊恐看着自己，迎面还传来一阵阵酒味儿。

看见这人，路晓明愣了下，怎么这么眼熟？

不等路晓明看清，那人先反应过来，指着路晓明大喊：“怎么是你？路晓明！”

路晓明这会儿终于回过了神，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南波市收留过自己半夜的铁路行李员王海波！

现在看来，自己穿到了一列火车里，正好遇见了故人，这可真是……太巧了！

“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回家的吗？”路晓明眼珠滴溜溜一转，开始满嘴跑火车，“这不，我就来找你了。”

“这……”王海波苦着脸砸吧了下嘴儿，这话在理，可这出现的方式也太惊人了吧？他刚才正在理货，听见后面有点动静，回头一看，好嘛，大变活人这是……

“我说你是怎么进来的？”王海波扶正歪了的帽子，转着圈上下打量路晓明，带个把人不是问题，关键是他得有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吧？

路晓明索性就跟他胡搅蛮缠到底，反正看你小子也喝了有个七八成，好忽悠……“你怎么忘了？我不是一直在这儿嘛，还是你拉我上来的。”

王海波闻言一琢磨，点了点头，这个理由说得通，他自己好酒贪杯经常忘事，相较于“大变活人”，还是这个说法比较能让人接受……

“啥也别说了。”已经释然的王海波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姿态，抓住路晓明胳膊，“相逢就是缘分，来，陪老哥我喝两杯。”

说完，王海波扯着路晓明走向车厢尾，到了一看，路晓明喷了。这家伙用货物围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垫着纸箱子，上面放着几碟小菜，还有半瓶白酒，感情这家伙一路喝过来的。

“出车的时候喝酒，就不怕逮着了倒霉？”路晓明问，“老油条”你也得有个度吧？

听见这话，王海波目光中闪过一抹黯然，他摆了摆手把路晓明拉坐在对面，给倒上了半碗酒，唉声叹气说：“甭想那些山高水远的，高铁修通了，k字头车次开始缩减，这一班车就要取消了，今儿就是我最后一趟出车。”

“哦……”路晓明点了点头，端起碗和王海波一碰，浅浅啜了一口，看来，这哥们儿就要失业了。

一口酒下肚，王海波颓废尽扫，神神秘秘对路晓明说：“兄逮，甭替老哥我担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这儿又联系了个新工作，当个什么特派员，月保底五千！听说还特清闲。”

路晓明刚把第二口酒喝进嘴里，听见这话全喷了出去，他一把抓住王海波胳膊，满脸真挚说：“大哥，听兄弟我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就算是去练个地摊，也千万别干这个！”

“啊？”王海波愣了，“怎么个意思这是？”

“怎么个意思？！”路晓明心说我也不跟你白话，他飞了黑曜，站起来对着王海波抖了抖身上的褂子，“我就是你说的那什么‘特派员’，看我现在混得这个惨相，你还愿意干？”

现在的路晓明，浑身上下脏兮兮，就跟刚从垃圾堆里掏出来似得，头发乱的直接就能招来鸟下蛋，要多埋汰有多埋汰，王海波看得脸顿时就拧了，“哎哟，看来这活儿咱还真不能干。”

“谁说不是呐！”路晓明拍了下他肩膀，坐下凑上去小声说：“依我看，你完全可以去搞海产捕捞，我在海里有朋友，可以让她照顾着你点，发财不敢说，小康没问题。”

“我看行，嗯。”王海波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又端起了酒瓶，“山高水远的先不说，来，走一个！”

“走！”俩人一碰，各自下去一大口，火车在黑暗中呼啸而过，开向山城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