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跟我走吧

翌日，清晨，一阵引擎轰鸣声吵醒了路晓明，他坐在车站台阶上，缓缓抬起了头。昨儿晚上来到这里后，他哪儿都没去，就这么坐台阶上冲了一夜的瞌睡。

回头看了看大厅里的时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路晓明伸了个懒腰，离开车站顺着马路走向南面。他口袋里还剩六十块，在大厅里买票得55！半道拦车能省下来10块。

走着走着，路晓明身体一僵，前方不远处路边站着一位身穿大红裙子的姑娘，背着个大背包，似乎也是在等车。

这一幕，与初见闵秋时是那么的相像，路晓明当时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强忍着脱口大喊的冲动，撒开丫子狂奔了过去。

路晓明卷着一阵风扑面而来，他还张开了怀抱！那姑娘被吓了一哆嗦，连退三步，着嗓子喝问：“你干什么？！”

路晓明这会儿看清了人家相貌，浑身一麻，心立刻凉了，不是闵秋。他顺着去势转了半圈，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顺口出溜，“我拍蚊子……”

啪！

耳光响亮，那红裙姑娘吓得一闭眼抖了下，拍蚊子也不用拍这么狠吧？

当然，这也就是在心里琢磨，人家自己的脸爱怎么拍怎么拍，别人可管不着，也懒得管。

俩人就这么相隔两米，并排站着等车。

“嗨，你去哪儿？”那姑娘还挺活泼，等了一会儿觉着无聊，主动找路晓明搭话。

路晓明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答：“鱼牙湾。”

“呀！”姑娘一声尖叫，这回把路晓明吓了一跳。“我也是去鱼牙湾的，咱俩正好一路！”

“喔……”路晓明无精打采应了一声，还没从刚才的失望中缓过劲来。

那姑娘看见路晓明阴死阳活的神态，顿觉索然无味，“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又等了一会儿，一辆绿色的大巴车开了过来，前挡风玻璃上贴着纸牌：江城市-铜鼓山，就是这辆，路晓明连忙翘首以待。

身旁传来尖叫，那红裙姑娘跳着脚挥手大喊，路晓明白了一眼，这么不稳重，和我家闵秋根本不能比。他也不想想，谁吃饱了和他们家人比啊。

大巴车呼啸而来，接近的时候开始减速，不等停下，车门打开，司机在里面使劲招手：“快上快上，后面有交警！”

俩人赶紧蹿了上去，车门关上，司机立刻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上了车一打量，路晓明傻眼了，整辆车就剩两个空位，在最后排右角落，正是上次他和闵秋坐的位置。

走到后面坐下，依旧是路晓明靠窗，红裙姑娘挨着他。

刚坐下没一会，路晓明又开始犯困，靠在玻璃窗扇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与上次不同，一路无梦，等被人摇醒，睁开眼一看，都快到鱼牙湾了。

“是我好心喊醒你的知道不？要不你就睡过头了。”

身旁传来得意话语，路晓明睡眼惺忪转头看，红裙姑娘正得意洋洋看着自己，跟斗赢了的老母鸡似得。

说实话，这姑娘生的很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不过路晓明现在可没心思看人家，淡淡说了声“谢谢”，绕过去走向后车门。

“嗨！”那姑娘一脸不满指着路晓明，狠狠嘟囔：“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路晓明莫名其妙，我不是道过谢了吗？哪里没礼貌了？

姑娘恨恨一跺脚，气咻咻背上背包，黑着脸跟在了路晓明后面。

滑行了一段，大巴车在路边停下，路晓明下车一看，鱼牙湾还是那个鱼牙湾，只是细部却有些差异。各家各户的房子自然不同，最大的区别在于，下湾的对面，另外还修了一条山路，曲曲折折通往东面的上湾。

“你去下湾还是上湾？”身后，那位红裙姑娘问，她的性子该是很直爽，瞬间就没了不快。

“上……下湾。”路晓明说一半改口，还是先去学校找闵秋。“我要去鱼牙湾中心小学。”

“呀！”那姑娘又一惊一乍喊了一嗓子，把路晓明吓了个哆嗦，心说你这什么毛病？

那姑娘满脸兴奋，拍了路晓明胳膊一下，“这可真是太巧了，我就在鱼牙湾中心小学工作，我可是一名光荣的支教老师哦。”

看着献宝似得红裙姑娘，路晓明简直无语了，他憋出一句“失敬”，转过身就走。

过了马路，两人踏上水坝，开始一步步向前跨，过了这里就进入了下湾村，鱼牙湾小学已经不远，路晓明的心开始悬了起来。

走着走着，路晓明一顿，回头问：“鱼牙湾小学有几个支教老师？”

红裙姑娘见路晓明终于找自己说话，立刻来了劲，摆出个造型一抬手，笑道：“就我一个，厉害吧！”

路晓明闻言晃了晃，险些没一头栽进水里去，自打看见这红裙姑娘他就觉着好像有哪儿不对经，现在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真的就你一个？！”路晓明五官都拧巴在一起了，咬牙切齿喝问。

“是啊。”那姑娘看见路晓明的脸色，有些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哎……别晃，别晃！”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路晓明又开始晃了，好在他咬牙撑住,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有点晕车。”

路晓明推开人姑娘伸过来的手，转过身继续默默走，紧抿嘴唇一言不发。现在看来，闵秋不在这里，他打算回上湾看看，然后就离去。

只是人海茫茫，该去哪里寻找，也或者，闵秋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红裙姑娘看出路晓明情绪不对，也没再唠叨，紧紧跟在了后面，一路察言观色，生怕路晓明出什么事。

等终于上岸后，路晓明神色已经平静了些，姑娘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就看见路晓明并没有去往学校方向，而是沿着下湾湖走向上湾，她连忙问：“喂，你不去学校了吗？”

“回头再说吧。”路晓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独子沿着湖向东走，头顶上铅云压了过来，不一会儿就飘起了毛毛细雨，空气逐渐变得湿润，路晓明的心亦如是。

烟雨迷蒙中，路晓明走过了下湾，最后一家住的却不是自己舅舅。

带着纷乱思绪，路晓明开始上坡，被沾湿的空气中传来阵阵清香，那是路边的栀子花。

路晓明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左边传来一阵歌声，随雨丝飘荡在天地间，越来越近。转头看过去，上湾溪水对面有一条小路，掩映在绿树丛中，看不真切。

我骑着毛驴踢踢踏踏，山道弯弯我要走天涯。

一路歌声伴着小雨，一路韶华变白发。

山那边开满栀子花，我就在那里安家。

你归时歌儿唱一路，我便知是你来了……

歌声低徊委婉，虽不算悦耳，却有一份说不出的深沉，路晓明听着听着，不觉痴了。忽然，路晓明悚然一惊，这声音怎么会这般熟悉，竟似是……

“闵秋！闵秋是你吗？！”路晓明猛然惊醒，拢着双手向对面大喊。

那边看不清人，只影影绰绰看见有个人骑着头小毛驴和自己同向上山，歌声仍一路不停。

路晓明急眼了，可又不敢扑过去，怕又认错人闹出笑话，他只好一路大喊，一路沿着溪边往上跑。俩人隔着一座山谷，同向上行，歌声伴着呼喊声在雨中往来反复。

不一会儿功夫，路晓明冲到了“自家门前”，只是位置一样，房子却不是自己熟悉的那栋房子，而是一间简陋的清水小瓦房。到了这里，路晓明已喊哑了嗓子，他没敢立刻跑过去看，站在雨中，害怕的簌簌发抖。

也许是怕失望，也许根本就是怕面对闵秋，谁有能说得清？

对面，一条身影越来越高，终于显露出了面目。看见那人，路晓明长长吐出一口气，热泪夺眶而出。

来人并非身穿红衣，而是着一身蓝印花布衣裤，头上包着一块蓝印花布头巾，胳膊上挽着一个蓝印花布包袱皮，可她不是别人，正是闵秋！

再见闵秋，路晓明挺大一个人哭的像个孩子，还一抽一抽的，既说不出话又迈不动步，呆站在雨中。

闵秋仿佛洗尽铅华，看着路晓明甜甜一笑，跳下毛驴轻轻一拍，小毛驴乖乖跑向了屋后。

走到路晓明面前，闵秋看着止不住哽咽的路晓明，探出一只手在他脸颊上轻柔抚摸，温和安慰：“别哭，没有什么的，跟我回家吧。”

“嗯……嗯。”路晓明声音抖发不利索了，一个“嗯”字拖了两遍，抽搭着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闵秋。

一只小手伸过来，牵住了路晓明衣袖，轻轻一拉，路晓明仿佛没有分量似得，顺力道“飘”了过去。

开锁，推门，路晓明跟犯错误的小学生似得，被闵秋牵进屋里，按在了一张椅子上。

闵秋抓着路晓明双手，在他面前蹲下，眨巴着眼睛问：“你，为什么又要来这里？”

路晓明不敢和闵秋对视，目光闪烁，答非所问，“我来，要带你离开……”

“哦？”闵秋浅笑，“带我离开？要带我去哪里？”

路晓明一滞，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那我就不走了。”

闵秋怜爱的摸了摸路晓明湿透的头发，嗔怪道：“别说傻话了，先休息一下，明天我就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