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爹呼唤我回家

类别:现代都市 作者:潮吧先生字数:4756更新时间:22/07/09 15:00:13
这几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完全是不清醒的感觉有时候心里明镜似的亮有时候犯迷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康队来找我谈过一次话让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回家照顾我弟弟甚至说起了他自己的事情。说他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是他妈把他拉扯大的……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一会儿是漫天的迷雾一会儿是我爹的影子。那天也不知道康队是怎么走的我只记得康队走了以后我做梦了我对着一个人影喊了一声爸爸就醒了我觉自己双手扒着铁窗脚伸在窗外刺骨的风把我的两只脚都要冻掉了外面是幕一样的黑。外面的人影也不是人影是一堆雪有人在雪堆上插了一根棍子偶尔扫过的探照灯光让那根棍子特别刺眼有那么几次我以为那是我爹从里面伸出来的手。董启祥好象也知道了我爹去世的消息经常陪我坐在床边一言不。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回家了我爹站在院子里望天满树的槐花开了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槐花。我爹站在槐花作成的雪里面一动不动我躲在槐花幕后不敢靠近他我害怕他怀疑我是越狱回来的。过了一会儿从天边飘来了一道彩虹越来越近地靠近我爹最后停在他的头顶上那是一道圆圆的弧让我想起了佛祖头上的光。

这几天太冷了有人说这就是暖冬的好处因为刚到冬天的时候暖和真正到了三九它就加倍补偿回来了。

我的手全是冻疮脚上也是晚上睡不着痒得想喊叫。

老万告诉我一个偏方用雪擦洗手脚我就擦整夜整夜的擦擦完了就把手抄起来脚晾在外面。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往我的肉里面钻就像无数纤细坚韧的丝渐渐勒紧我的身体。

白天我经常到操场上没有目的地走我感觉这样才不会孤单。可是很少有人理我后来我才知道大家跟我打招呼我听不见别人靠近我我会迅躲开甚至有时候还会骂人。太阳出来了也不理我它不会照耀着我让我感到温暖。风吹起的砂雪和碎纸片还有带着泥浆的树叶也不理我我想要去抓它们都抓不到连天上的云彩都不理我我从来就没看见印象中的那些草原和牛羊……有时候我在操场上溜达累了会冲着天空嗷嗷地喊上两嗓子我觉得这样很舒坦喊完了就该休息了就像农村社员们收工的号子一般。我尽量躲着董启祥和老辛他们因为他们看我的目光充满着怜悯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杨远是一条真正的汉子什么事情也休想打倒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差几天就过年了队上很忙碌每个组都忙着打扮自己的监舍有的还给自己的监舍挂上饭店、宾馆那样的牌子什么醉仙楼什么聚福财什么财运达有个叫梅园的被我拆下来摔了因为这让我想到了刘梅我不愿意想起她想起她就会想起我爹……二十八那天犯人们正式放假了。一收工回来康队就把我喊到了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个大哥大说要过年了你跟你弟弟通个电话吧。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摇了摇头:“不通了我弟弟什么也不知道。”

康队说要不你跟胡四通一个让他照顾好你弟弟。

这倒是可以我接过大哥大拨通了胡四的大哥大响了几下胡四回话了:“哪位?”

我说:“是我杨远四哥你还好吗?”

胡四很吃惊:“这是谁的电话?”

康队接过电话对胡四说这是中队借的是对改造不错的犯人的一种奖励每个改造不错的犯人都可以跟亲人在年前通个电话。胡四在电话里很激动:“是啊是啊我就是杨远的亲人他爸爸不在了他弟弟在我家里我就是他的亲人……”我接过了电话:“四哥客气话我就不说了过年的时候你把我爹接到你家里你和二子陪他过年别让二子找他就说他爸爸找他哥哥过年去了他哥哥过完了年就回家……”胡四说你不用担心了我就是这么说的你过年的钱够了吗?我说够了家里还有什么事儿?胡四犹豫了一阵说:“没有别的了芳子也在我家过年不巧她不在这里要不我让人去找找她让她跟你说会儿话?”我说不用了这个电话打不长时间。胡四突然问:“你那里说话方便吗?”我看了康队一眼康队把脸转到一边我顿了顿说:“方便你说吧。”胡四说:“本来年前我还想去看你一次的我听林武说你好象对我有点儿意见没敢去……以后我再跟你解释这事儿。是这样我想去见你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那什么……孙朝阳死了死了三天了尸体在他家的床上脑袋找不着了。”我吃了一惊脑子里哗地像决了堤一定是小杰干的!我偷看了康队一眼调开了话题:“我知道了不关咱的事儿。”

“现在外面都疯了逮谁调查谁我已经调查完了林武刚回来呢全他妈乱了……”

“别说了”我打了断他“过了年你来一下我跟你好好谈先这样吧。”

“二子过来。”胡四在喊我弟弟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大声喊:“别找他!”

我弟弟已经过来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在问小胡哥哥你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哥哥的电话?胡四把电话给了我弟弟我弟弟在喊:“哥哥是你吗?你怎么连过年都不回家呢?爸爸呢?我想爸爸了……”我几乎要站不住了一只手摸着地一只手拼命地把大哥大往自己的耳朵上贴可还是贴不紧簌簌地上下蹭:“二子是我我是你哥哥……再喊我一声说哥哥我想你快。”我弟弟吃吃地笑:“我不想你我已经习惯了因为你也不想我你整天忙这次忙得把咱爸爸都接走了我凭什么想你?哥哥你们俩什么时候来家呀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我用我自己的钱买了炮仗等咱们俩回家放……”大哥大掉到了地上我想过去抓可是我的腿一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康队拿起电话递给了我:“别那么激动还有半年多就回家了至于嘛快点儿打队上还有好几个人等着用电话呢。”

“二子我很快就带咱爸爸回家了他的眼睛不好等我给他治好了眼睛就回家。”

“好”我弟弟像个大人那样叹了一口气“唉没有办法了那就等吧。”

“二子真听话”我知道他已经快要二十岁了可是我依然拿他当三岁的孩子“等我回家就奖励你。”

“奖励什么你的钱也不多……”我弟弟突然问“我小时候给你买的皮鞋你还穿着吗?”

我的脑子一震我弟弟知道我被劳改了!我出去那么多年他从来不提那双皮鞋的事情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儿来了呢?不会吧?他是个弱智的孩子啊他怎么会知道呢?即便是他知道也不会这么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啊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又想多了……我笑笑说:“穿着呢一直穿着真暖和。”我弟弟还想说什么康队冲我伸出了手:“开始拉家常了吧?给我吧你拉得时间不短了。”我最后说了一句“二子是个好孩子”连声再见没来得及说就把电话还给了康队。康队拍了拍我的肩膀呵呵笑了两声:“好好在这里过年这个期间别出问题维持好秩序过了年干出点儿成绩来……”我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这话他曾经对我说过那就是要提前几个月释放我但是我的分数必须达到规定。我点了点头:“康队你放心吧监舍你就交给我好了出了一点儿差错你给我加刑都可以。”

回到值班室董启祥和老辛还有老林围坐在一起喝茶我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加入了进去。

老辛说咱们几个基本可以算上劳改油子了喝了那么多酒一点事儿没出一中队今天刚严管了三个喝酒的呢。

大鸭子笑道:“那是他们不长眼什么年代了喝点儿**酒很正常他们一定是酒疯了。”

老林冲他翻了个眼皮:“就你明白?沾谁的光你不知道还不是我们三个积委会控制得好?”

大鸭子赔笑道:“也是这么个理儿没人敢‘点眼药’风气正呗。”

我问一中队谁被严管了?老辛说你应该认识当年跟胡四一起来的外号叫猴子那可真是个酒鬼以前都喝过酒精呢。我笑了胡四不是在看守所的时候也喝过酒精吗?老辛撇了一下嘴:“喝酒精那是夸他他跟老鹞子两个喝的是碘酒就是打针之前用来消毒的棉球没喝死他们算他们赚了。”我知道这事儿胡四就是因为这个才跟寒露结仇的最后被加了十几年刑幸亏这小子懂法律家里也有门路要不到现在他还呆在这里呢。我开玩笑说:“碘酒肯定也很好喝要不人家胡四越喝脑子越好使呢。”董启祥捏了捏我的胳膊:“蝴蝶年前再喝他一把?”

“大祥你又沉不住气了”老辛瞪了董启祥一眼像个泼妇那样点着他的脑门说“说好了年三十喝的。”

“**你们俩背着我弄这些名堂啊。”我笑道“说是不是还是花我的银子?”

“这次是咱们几个平摊的”老辛说“你、老林、我、大祥、大鸭子每人出一份儿。”

“你那还叫出?才五十”大鸭子哧了哧鼻子“那还是以前我给你的呢。”

老辛厚着脸皮笑:“这叫友情赠送就算我的啦”转向我道“蝴蝶你别怨我你的钱我拿了三百本来不想告诉你等咱们喝起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大祥这个快嘴又说了没办法老哥我提前跟你认个错我错了啊兄弟。”

“认什么错”我笑了笑“上个月你拿了我三百寄给老母亲了我都装不知道呢。”

“你这不是还给老哥点出来了?”老辛的脸红了胡乱在眼前挥着手“不许提这些事儿我那叫孝。”

“你孝了不假伙计们呢?你拿钱应该跟伙计们打个招呼嘛”董启祥有些不高兴“蝴蝶这是真的?”

“你看看你”这事儿弄得我也很尴尬“辛哥表示一下孝心又不是别的。”

老辛不愧是个劳改油子又胡乱挥开了手:“表示孝心那不叫偷顶多算是窃蝴蝶有的是钱不在乎这三百二百的要不我也不会去‘窃’他的……到此为止了啊谁再刺激我我真哭给他看啊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你们忍心看着我哭?”董启祥蹬了他一脚:“脸皮真他妈够厚的今晚罚你喝白的我跟蝴蝶他们喝啤的。”老辛嘿嘿地笑:“那更好我就喜欢喝白的够劲啤的喝不醉我……大鸭子拿‘货’吧?”大鸭子讪讪地嘟囔道:“老辛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政府还没走你就敢喝酒?”董启祥说一会儿康队走了你们就吆喝各自回屋不许串号就说政府有规定今天不许串号要串号明天一直到初三都可以串。话音刚落老狗逼提着钥匙进来了:“各位老大康队走了。”

董启祥推了推大鸭子:“就照我说的出去吆喝然后让老万和狗逼在走廊上溜达不许他们随便出来。”

大鸭子出去了老狗逼拍了拍老万的床帮:“你这个老杂碎整天就知道睡我们这几个值班的全该你的?下来。”

老万嘴里念念叨叨地下来了我塞给他一盒烟:“万叔辛苦点儿我们有事儿商量。”

很快走廊上没有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大鸭子回来笑眯眯地从床底下抽出一个旅行包哗地拉开了拉链里面全是一些好吃的东西。大鸭子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到桌子上嘴里念叨着香肠、酱牛肉、炸鱼、火腿、罐头、鱼片……我问酒呢?心里忽然有一种谗兮兮的感觉想要把自己喝醉了。董启祥翻身上了一个没有人睡的上铺从一摞被子里搬出了一箱啤酒:“先喝这一箱不够再去储藏室里拿我可说好了啊要过年了谁也不许喝醉了……”老林轻声对我说一中队的猴子他们在车间里喝酒有个叫宋文波的喝多了站在车间的过道上唱歌全唱的反改造歌被队长抓住了当场一审问全“突噜”出来了三个人一个不少全部严管你说他们这个年过得有多窝囊?我笑道:“咱们不可能他们是什么级别?咱们哥儿几个全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没人举报就是队长知道了也没问题。”董启祥边往下搬啤酒边说:“防备着点儿没坏处蝴蝶尤其是你最近魂不守舍的你可别喝多了出洋相让人家举报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说你怎么老是惦记着我?我每次喝酒是不是比你们都稳当?别琢磨我把你们自己管好了就行。老辛已经从自己的被子里摸出了一瓶尖庄对着瓶嘴亲了一口:“放心大胆地喝吧咱们得喝到初三呢。”

这顿酒喝得很痛快大家一律没怎么说话一门心思地闷头大喝。起初我喝得很小心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不可以喝多了喝多了以后容易想起我爹来万一控制不住情绪在走廊上哭起来那可就丢大人了弄不好会传到社会上去的那样我还怎么在外面混?让李俊海、汤勇之流知道他们会高兴死的。可是当我喝到第三瓶的时候我把握不住自己了固执地认为我今天状态不错不会喝醉了的。喝到第五瓶的时候董启祥不让我喝了蝴蝶适可而止吧你的脸都黄了。我火了你他妈什么意思?我的酒量不行?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把酒给我!老辛也劝我别喝了兄弟酒量大不大不是英雄的标准你一条好汉喝多了影响形象啊。这话我更不爱听我几乎想揍老辛了:“少他妈在我面前装大哥把酒给我听见没有?”董启祥不跟我犟了默默地递给我一瓶酒:“喝吧喝了就睡觉。”

那瓶酒我没有喝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我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大鸭子和老林一起把我抬到床上给我盖上被子连脑袋都给我蒙上了。

我没睡着脑子仿佛亮了一盏比太阳还亮的灯我清晰地听见我爹在喊我:大远过年了来家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