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赏你一粒蜜饯外加一个吻
类别:
其他
作者:
安思源著字数:10544更新时间:22/07/10 11:46:56
这不是什么办法,是威胁,**裸的威胁!
看不惯她一副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姿态,于是,他精准无误地揪住她目前的软肋。
只是,他们谁都没把话说穿,仿佛这已经成了各种争斗中的潜规则,只要事情没有闹到必须撕破脸的地步,就仍不妨碍继续做朋友,太子反而更乐意替她撑腰,把银子敞开丢桌面上任她败家。
又有一个人对她好了,又是一场顺便的利益。
姚荡没有了败家的心情,就连向来最能把她吸住的赌坊,今儿都失去了诱惑力。
她几乎是拔腿就往学府跑,却得知苏步钦身子不适回府了,转而又把钦云府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只听闻又旦一句云淡风轻的回答:“爷去宫里了。”
跑宫里去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能去,非要挑这时候?还一去就是一整天!
姚荡在厅堂坐立不安地徘徊了一下午,她拿不定主意,搞不明白这把火怎么会烧到她身上,只不过想找兔相公说说。可直至晚膳时分,仍是没见到他的身影。一大桌的膳食,偌大的饭厅,只有她一个人消化。
实在耐不住了,她也顾不得冷,用完晚膳便跑到大门口,坐在石阶上,傻傻地望着巷子口。
都说等人总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姚荡深刻体会到了。见她频频打哈欠,冷得直搓手臂取暖,连又旦都瞧不下去了,“爷每回进宫都很晚回来。你别等了,有什么事明儿同他说也一样。”
“我睡不着。”弄不好等她一觉睡醒了,兔相公和淑雨已经被成全了。一想到这儿,她就更心烦了,侧仰起头,扫了眼背光而立的又旦,“要不,你陪我聊聊吧?”
“我没那么闲。”这女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打发时辰的道具,又旦没好气地撇嘴,扬起下颚,打算不予理会。沉默持续了不到片刻,他又一次出声了,“你要聊什么倒是说啊,不说怎么聊。”
“哦哦,旦旦,你说你家爷会不会喜欢上淑雨?”
“……”在又旦看来,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除非爷傻了。
然而,他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一阵马蹄声突然而至,由远及近,渐渐停在了钦云府门口,驾车的人率先跳了下来,恭谨地绕到车后,撩开车帘。苏步钦弓身跳下马车,一抬眼,视线便对上了石阶上的姚荡。
他颇为诧异地蹙眉,“这么冷的天,待在外头做什么?”
“当然是等你啊。”姚荡兴冲冲地站起身,拍了拍臀上沾着的灰尘,绽开娇笑,迎了上去。
只是很快这灿烂笑容就蔫了。
马车帘子再次被一双纤细素手撩开,淑雨从车内探出头,微笑着冲姚荡点了点头。而后,她的视线迅速绕回苏步钦身上,眼含媚色,“我先回去了,明儿见。”
“路上小心。”他浅笑低语。
看起来不过是一句客套,可置身于两人之间的姚荡,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不太一样的气息。
等到淑雨的马车驶离,她才慢悠悠地转回目光,打量起了苏步钦,“你们……一块儿去宫里?”
“嗯。”他抬步跨上石阶,跨过门槛,没介意始终黏在他手臂上的姚荡。
一声浅应让姚荡震了震,他带淑雨去见他父皇了?还是碰巧在宫里遇上的?可按理,淑雨的身份是不能随意出入皇宫的。满腹疑问压在心头,以她一贯的个性,她是会直接问出来的,可今天喉间就像被卡住了似的。
姚荡说不清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也许是她想太多了,兔相公会不会巴不得太子成全他们?
“你呢?这么冷的天,就穿这点衣裳,做什么不待在屋子里等我?”边说,他边停下脚步,亲自动手把姚荡的围脖系紧了些,责怪的眼神飘向了一旁的又旦。
自家主子的意思,又旦当然能明白,可他也只能回以一脸无奈,十三荡坚持要在外头等,他难不成还把她绑在屋子里?
“我有事想跟你说,太子今儿找我,说是要……”
“要和淑雨解除婚约?”没等她说完,苏步钦就笑着接了下去。
“咦?”他居然全知道?该不会太子已经去和皇上说了吧?
“我猜的,淑雨说昨晚和太子吵起来了,以太子的个性哪受得了这种气。”或者该说即使那两个人没有吵翻,太子也早就在伺机动这脑筋了,只不过淑雨太没耐性,提早把这“爆竹”点燃了,“他是不是还和你说了什么?”
“说要成全你和淑雨。”
“只是这样?”这是意料之中的,他想听的是意料之外的事。
“还有……让我去跟姑姑说我看上他了想嫁他。”
闻言,苏步钦没能维持住不动声色,挑起了眉梢,哼出一声笑,“他就戴着那顶老虎帽,如此妖娆地诱惑你去主动抢亲?”
“噗!哈哈哈……”姚荡憋不住笑出了声,用力点头。
“真不敬业,好歹也该弄个帅气点的造型,让你先爱上他吧。”苏步钦半开着玩笑,想起了卫夫人的忠告能稳坐太子之位那么多年的人,不会是个简单角色。果然不简单,突然和姚荡亲近,也不会当真只为了找个人陪他去赌坊吧?
可这“不简单”的目的会不会太简单了?花尽心思,只不过是为了解除一场婚约?
“就是就是。”在苏步钦面前,她几乎是没有任何防范的,即便方才心情乱成一团,见到他之后,所有的结仿佛都解开了。
见她猛点着头,傻呵呵的模样,他也放松了心神,试探性地问了句:“这么说,姚姑娘对太子就没有丝毫的好感?”
“当然没有。”
没来由地,她迫不及待地否认,让他的笑容加深了。不自觉地,苏步钦伸手,包裹住她那双几乎冻僵了的手,凑到嘴边呵了口气,替她搓着取暖,“冷吗?往后就算天大的事,都乖乖待在屋子里等我。何况,这压根儿是件不需要你费心的事,我和父皇提了,他会安排的。”
“怎么安排?你跟你父皇说了什么?啊!该不会是问他要了淑雨吧?”这头一回亲昵举止酝酿出的暧昧,并没让姚荡脸红太久,她的心绪很快就被这个话题牵引了。
“我问父皇,之前许给九弟的是哪家姑娘,能不能赏给我。”
不须多说,也无话可说,她咬唇忍住心悸,却忍不住爬上嘴角的窃喜。
“刚好我缺个伴读打杂伺候起居又偶尔会用铜镜偷看我的丫鬟。”
“苏、步、钦!!!”
小小的甜蜜在她的吼声中滋长,虽然明知兔相公没胆量和他父皇说这种话,姚荡还是假装生气,咬牙切齿地掐他。咬得下颚都跟着颤,掐他的力道却只限于打情骂俏的程度。
她以为这种互相调侃的气氛,是两情相悦最好的证明;她以为兔相公一定是在乎她的,所以才会在意她冷不冷,甚至帮她取暖;她还以为苦尽甘来了,身边的男人虽然笨笨的,但笨一点好啊,太招女人喜欢她把握不住呀,只要懂得照顾她就好,反正他们可以关上门来不与任何人争。
以为,以为,只是以为。
所有的以为,所有的甜蜜,只持续了两天,一则消息轻易把一切粉碎了。
这两天,是姚荡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平静日子,苏步钦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待她的好,也简直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天气有了回暖的趋势,他每晚都会亲自帮她挑选隔天该穿的衣裳,提醒她是该添衣还是少穿点;听说他最近食欲不佳,但还是每天坚持陪着她用膳,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吃两口便干坐在一旁听她聒噪琐事。
他开始经常若无其事地牵她的手,美其名曰是互相取暖,可直到彼此手心都汗湿也不松开。
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懦弱胆怯,敢时常拿她开玩笑,等她羞红了脸,就轻掐她的脸颊。
总之,怎么看都像是恋爱初期的模样。
过些时日学府就要放假了,姚荡特地在钦云府小范围内做了调查,大家都觉得想要促进感情发展,最好的方法就是两个人一块儿去爬山。等快爬到山顶的时候,就假装扭伤脚,然后稍稍动一下就要喊疼,这种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要求兔相公背她了。
再然后……丫鬟说:如果小姐觉得还不够,也可以顺便偷摸爷的胸部啊,偷亲他的嘴啊。
旦旦说:不许摸!不许亲!爷是你能玷污的吗?你要实在忍不住,亲脸就好了!
其实姚荡觉得,说不定到时候主动的会是兔相公呢。
“哈哈哈哈哈……”想着,她就不自觉地爆出了嚣张笑声。
“十三荡,你在笑什么?等着你出牌呢。”
身旁,轻轻浅浅的叫唤声,让姚荡回过了神。才想起来,姐妹团里最近流行马吊牌,原本是有固定搭子的,听说今儿放课后淑雨有事,于是她就被找来凑数了。
“哦哦哦,可是……出哪个呢?”虽然只是凑数的,可姚荡还是觉得很开心,这是不是表示她的姐妹团又一次接纳她了?
“这个这个。”有人歪过头来看她的牌,给出意见。
姚荡想都没有想,就乖乖地把对方点的那张牌抽了出来,“好哟,就这个。”
“哎呀,赢了!”
“……”很显然,她又被摆了一道,好在兔相公今儿心情好,给了她足够的赌资,“再来再来。”
当对手是个傻乎乎的货色时,众人反而没了玩下去的兴趣,话题很具跳跃性地被牵引到了八卦上头,“哎,十三荡啊,淑雨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把太子抢走了?”
“怎么可能?!抢朋友的男人,我十三荡会干出那么没品的事吗?”
“也是,太子没理由要你不要淑雨的。那你和太子近来走得那么近,倒是说说呀,究竟解除婚约是谁的主意?是太子不要淑雨了吗?”
这还用问,当然是太子的主意。可是转念一想,姚荡还是觉得,毕竟淑雨是女孩子,要留点颜面给人家,“哎呀,大概是淑雨不要太子吧,淑雨那么漂亮,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啊,是吧?再说了,这是人家两个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呀,我们继续玩啊。”
“怎么会没关系。都说君无戏言啊,圣上居然会突然下旨取消了这桩婚约,你们说,这是不是代表冷家要失势了?”
“圣上下了旨?”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说?她勉强也算半个当事人吧。
“你不知道?今儿早上就下旨了。估计淑雨就是觉得丢了颜面,所以才突然不陪我们打牌的,太子也好些天没来学府了,唉,好没劲哟,想打探些消息都难。十三荡,你应该知道得比我们多些吧?”
“我不……”她连圣上下了旨都没听说,还能知道些什么?
“少来了,是不是好姐妹啊,分享下啊。都说圣上有意把淑雨给玉兔,你不是住在钦云府吗?怎么会不知道?”
“圣上要把淑雨给苏步钦?!”一反刚才呆呆愣愣的模样,姚荡忽然激动起来,牢牢抓住说这话的姑娘,“已经给了?”
“你做什么呀,放手啦,很痛耶。还没给,都说了只是有这个意思嘛。”
“我看哪,是玉兔想吃淑雨那块天鹅肉,要不是他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哪会突然萌生出这种念头啊。”
“也不是啊,我爹说,冷丞相似乎也有意让淑雨嫁给玉兔。”
“真的假的?难道有什么风声?”
“什么风声啊?”
“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朝中互相制衡的不就是冷家和姚家吗?可是现在冷丞相想要把淑雨给玉兔,姚四爷竟然也托玉兔照顾十三荡。”
……
她们似乎都忘了她的存在,就这样当着她的面,说着与她有关的是非。
可姚荡却全然没有了聆听分析的心思,苏步钦说过,这事不需要她操心,他父皇自有安排。这就是所谓的安排吗?解除婚约,继而将淑雨许给他?这就是他要的安排?果然是不需要她操心哪,消息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她竟然连知情权都被剥夺了……
姚荡甚至无法再去装傻,这一刻,她不得不认真思忖,在苏步钦眼里,她究竟算什么。
仅仅只是一个借住在他府上的人而已吗?
那曾经说过的“我们家”、“我的人”……
“你们慢慢玩,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尽管她们正聊得热火朝天,没人在意她的去留,姚荡还是象征性地吼了句,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她不要胡乱猜,她想听他的回答。也许事情不是这样的,是他父皇一意孤行,又或是太子在从中作祟。
今年的第一道春雷突如其来,闷闷的雷声在天际炸开,冬日的寒意逐渐有些退去,空气里弥漫着早春的气息。苏步钦放下手中书册,看向屋外,雨帘朦胧了外头的风景。
“爷,该用膳了。”又旦立在廊下看了会儿才跨进屋子,出声唤回他的神。
“没胃口。”
“什么?!”他一惊一乍地大叫,“这才刚回暖,怎么今年这么早就没胃口了?爷!要不要我去宫里找御医来瞧瞧?哎呀,您不要那么漫不经心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身子,随时都会出状况……”
看着又旦的模样,苏步钦反而事不关己地笑出了声,“我没事,去接她回来。”
“她?十三荡?哪有那么娇气,还需要人去接?”又旦没好气地抱怨。
“没听见外头打雷吗?你不觉得她这种人被雷劈的几率会比较高吗?”
“……爷,您究竟是关心她,还是巴不得她早点死?”
“我不会想她死。”他眯着眸子,回以一道半含警告的瞪视,示意他耐心已经用尽。
又旦摸了摸鼻子,识相闭嘴。显然他家爷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换作以前,多半会回他一句“都有,我关心她什么时候死”,可现在,不想多谈的态度,明显掺杂着心虚逃避的成分。
说不清这复杂情绪是好是坏,很多次,又旦甚至在想,如果爷爱上的人真是十三荡,恐怕最好。关上钦云府的大门,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偏偏他很清楚,爷对十三荡的关心不纯粹,要不然那个冷淑雨怎么可能自由出入钦云府?
越是不待见的人,就越是赶不走。又旦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那道扰人的声音,“旦旦,你家爷呢?”
“冷姑娘,我叫苏又旦。”就是不准叫旦旦!难听死了。
“谁关心你到底叫什么,死兔子在哪,我……”
“在书房里。冷姑娘认得路吧,自便,爷让我去接姚姑娘呢,那么大的雨,怕她淋到。”
淑雨横了他一眼,不愿答理,能肯定苏又旦这番话就是故意说来气她的。啐,死兔子就算关心姚荡,也只是碍于四爷的面子吧,受人之托,当然不能怠慢。没等又旦走开,她就兀自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摆足了清高冷傲的姿态,却在跨进书房后,瞬间换了张嘴脸,“死兔子,我听爹说你昨儿晚上又去找过你父皇了。”
“嗯。”她的突然出现,让苏步钦讶异了片刻,甚至有些烦躁,提不起精力去应付。
“那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你都知道了?”
“父皇答应解除你和太子的婚约了?”他不知道,闲言碎语懒得去听,只是看她的表情,多少也猜到了。
“不止呢。我爹替你说了很多好话,皇上也有意把我给你,不过爹说不急,才刚解除婚约就定下,会给你带来麻烦。”
是不急,压根儿没有人在急。冷丞相不会那么快就把可以制衡他的筹码放开,他父皇也不会在他没有表态前下任何旨,而他更是没曾想过要定亲。什么东西可以给,什么东西永远给不了,苏步钦有自己的底线,还不至于为任何人破例。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怪我爹不愿那么快把我给你吧?这很正常,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冷姑娘,你误会了。是因为冷丞相不希望你嫁给太子,托我帮忙去父皇那儿求情,我才一再插手这件事。我对你,并无其他意思。”为什么要插手?仅仅因为冷丞相所托吗?那如果太子不曾想到利用姚荡的馊主意呢?
突然,屋子里陷入了静谧,只有淅沥雨声不断传来。淑雨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他,半晌,冷笑道:“我知道。”
“嗯?”
“你以为我喜欢你?啐,我放弃太子选择你,无非是因为你够听话。我要你记住冷家的恩情,他日若是我爹扶你坐上储君之位,我们家对你就是有再造之恩……”
“可是,我从未觊觎过储君之位,恐怕要有负你的厚望了。”苏步钦眨着眼,仍是一派无辜。话,却是句句属实,他没有那么磅礴的野心。
“你怎么那么没出息!是你亲口答应我爹会照顾我的!”淑雨没能继续维持住温婉表象,她以为只要是人,都不会对权势说不。
“是答应过,我会履行。”这一点,他不置可否,“照顾”的含义,似乎因人而异了。
是你亲口答应我爹会照顾我的。
是答应过,我会履行。
姚荡干立在门外,抬起的手正要推开书房的门,这番对白却抢先飘进耳中,让她所有的动作定了格。本还抱着几分侥幸的心,凉了一大截。她咬住唇,被风吹得直哆嗦,也因此稍稍回了些神。
她倔犟地吸了吸鼻子,想起了从前。
她总是自以为把自己保护得极好,哪怕只是感知到一丁点危险气息,就会缩成一团。
步步高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娶你,本以为姚家的势力至少能保我一生安康。哪知道你那么没用,害我沦为质子。
那时候姚荡是真被气到了,二话不说,紧捂住自尊转身就走。是,她没用!她就是这么没用!弱到连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的勇气都没有,如果当时问了呢?是不是他们之间或许还能留一句聊以安慰彼此的鼓励?
“姚荡!不要断章取义!也许只是误会,要问清楚,不是每次生气离开都还有机会再见面的!”想着,她舔了舔冰凉的唇,暗自嘀咕,手腕轻推开书房的门。
看着面前的兔相公和淑雨,她牵强地拉扯出一道笑容,“呵、呵呵,淑雨也在呀?”
“旦旦没去接你?”苏步钦蹙眉打量全身湿漉漉的她,发间还在不断滴着水,显然是淋着雨跑回来的。
“你让旦旦来接我的吗?没遇见呢。我见外头快要下雨了,就自己跑回……”姚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步钦强拉进书房。
他环顾四周,本想找条干帕子先让她擦擦头发,可惜一无所获,索性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套,亲自动手替她擦起发尾。
一举一动,都很轻柔,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她那颗本就已经不安分的心。姚荡转眸,捕捉到他眼底的关心,是真的在关心她,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也就是这道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给她的勇气加了筹码,“兔相公,我……我有话想问……”
“我要回家了。”被遗忘在一旁的冷淑雨忽然开口,声音不算响,只是刚好截断了姚荡的话。
“嗯,路上小心。”苏步钦没有抬头,敷衍地嘱咐了句。
“我要回家了!”她不甘,再次重复,神情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会打算让我冒着这么大的雨自己回家吧?
“我让旦旦送……”
“你已经让苏又旦去接十三荡了,他还没回来。”她微笑,好心地提醒他。
闻言,苏步钦面有难色地瞥了眼姚荡。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看懂他神色中的为难,又为什么偏偏不舍得看他为难。即便满心的不愿意,姚荡还是扁了扁嘴,打破这僵局,“你先送淑雨回家,我等你回来一块儿用膳哦。”
“嗯,有话要问我对不对?”即使没听清她刚才的话,苏步钦也隐约能猜到她冒着雨冲回来的原因。见她用力点头,他溢出轻笑,“先去洗个澡,让丫鬟去通知膳房做碗姜汤,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用膳。”
“好。”她歪过头,笑脸盈盈,还记得向脸色难看的淑雨挥手再见。
直到他们的身影相携消失在了书房,她的笑容才褪去,眼眶不自觉地热了。
还以为不会难过的,消息还没有确认,是她自己推他去送淑雨的呀,还有什么难过的理由?可心里还是涩涩的,多想说,她不是真的想让他送淑雨,卖弄体贴,只是因为不想听他把选择说出口;她也最讨厌等人用膳,等待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她也不爱喝姜汤,那种辛辣刺在心尖上,抵得住风寒,抵不住酸涩。
可是,没有人放纵她的任性,还不如不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始终懒得动,委屈被压得越来越深,直到她不想再去捡起。
“小姐,你在里面吗?”
门外,忽然传来轻叩声,丫鬟小心翼翼的询问声飘了进来。姚荡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倒也没有泪水,只是干涩得有些难受。吸了下鼻子,又咳了声,确认声音听起来不会泄露太多情绪后,她才开口,“在。唔……我不要喝姜汤。”
“好难喝的,我不要。”
“赏你一粒蜜饯外加一个吻呢?”
忽然飘来的话音,让书房外的丫鬟噤了声,偷瞄了眼身旁的男人,羞红着脸站到了一旁。书房里顿时没了声音。
半晌,只听到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随之而至的,是一道惊呼,“四哥!”
雨,越下越大。马车冲破雨帘,穿梭在夜色笼罩下的街上,马蹄不断踩踏在水洼里,溅起水花,伴随着沉闷又有节奏感的声响。
姚荡呆若木鸡地靠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潮湿中又含着些微暖意的空气,让她忍不住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很快,就恢复到了呆滞的模样。至今,她都还没缓过神,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那只包袱。
去钦云府时,就带了这么点东西;离开的时候,还是这么多。
可是……就这么离开了?
她近乎迷惘地转过眸子,终于把视线移动到了那道刺眼身影上。即便四周很昏暗,他仍旧能脱颖而出,一袭藏蓝色的修身劲袍上嵌着招摇的绛紫色花纹,那双永远让人瞧不透的眼眸很魅惑,又似是透着隐隐的疲态,几缕血丝悄然覆上眼白。尽管如此,他仍旧噙着轻松的几乎玩世不恭的笑。他笑的时候最诱人,兴许就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大部分时候,他的嘴角总是挂着弧度精致的笑容。
就是这个男人,很多人谈及就会萌生敬畏的姚家四爷,她的四哥。
说了要一年半载才回来,结果,这才多久?他就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地把她塞进马车。
“四哥?”一阵凉风从虚掩的车窗边钻入,姚荡回过神,试探性地唤了声。
“嗯?”他懒懒地掀了掀眼帘,轻哼,又顺势将她揽进怀里,用自己的大氅盖住她。
姚荡鼓起腮,狐疑地皱眉,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轻戳了下他的脸颊。软软的,很舒服,很温热,是个生命体,她来了精神,“还真的是你!你不觉得需要解释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接你回家啊。”他回得理所当然,指尖在她的耳郭上若有似无地徘徊,似乎丝毫都不觉得这举动对于兄妹而言太过亲昵了。
“谁问你这个呀,我是说,你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哦,想你了。”
简单直率的回答,让姚荡僵住,清晰地感觉到潺潺暖流在胸口扩散开,她垂下头,含糊不清地呜咽了声。近距离感受着面前这熟悉的宠溺,久违的味道,让她只想狠狠握住。
没有犹豫太久,姚荡就伸出手圈住他的腰,钻进他怀里蹭了几下,踏实的气息让她安下心放下所有防备和伪装,“唔,人家也很想你。你都不知道我被欺负得多惨,下次不要这样说走就走了,好歹事先通知我一下,让我有点准备啊……”
“起来,别把脏东西蹭我身上。”他震了震,喉头不自在地滑动。并非第一次享受姚荡的投怀送抱,但偏偏每次他都会有难以自持的冲动。这种念头要不得。或许从前是,但现在他只是想维持住理智,让她明白一些事,“没有我在很惨吗?”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个可以给予足够温暖的怀抱,用力点头。
“那是谁说要去学府挑个好夫婿,然后就能彻底摆脱姚家的每一个人?”
“我说的?你记错了吧,我怎么会说出这种数典忘祖的话?!”她是说过,可是现在后悔了。反正是在四哥面前,她大可以死皮赖脸地推卸掉。
“是吗?”满意地看着她谄媚又任性的样子,他的笑容加深了,“以后要不要乖乖待在我身边?”
“要要要!当然要!你不走了吗?这次要留多久?”
“看你表现。”如果她够乖,那即便是要走,他也愿意带着她;可如果猎物继续不着家,他似乎也没理由永远为她开着一扇门。
只是这话飘进姚荡耳里后,引发了无数纠结。她的表现?四哥想要的无非就是她可以像其他姑娘家一样,戒赌戒躁戒嚣张,知书达理懂温柔,这很难啊!她要是不够嚣张温柔成淑雨那样,还怎么保护兔相公……
“啊!”想到这里,姚荡忍不住惊叫出声。
“怎么了?”害得他心跟着一揪。
“四哥,我答应了兔相公要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
“嗯?那又怎样?”言而有信吗?他不记得自家妹妹有这种君子节操。
“你不知道,兔相公好笨的!我答应他了,他就一定会当真,回来发现我不在了,就会不肯吃饭……”
“你太高估自己了。”兔相公?是苏步钦吗?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心,试图去回想那个只见过几次的男人。卖相上乘却毫无存在感,这是他唯一能想起的评价。
“不是啦!兔相公……唔,唔唔……”为了证明自己有这个影响力,她拔尖了嗓音,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漂亮的手封住了嘴。
“如果用手没办法让你安静,那就让你尝尝四哥的嘴。”
“……”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无聊!这种把戏,他竟然还没玩腻!
让人脸红的暧昧话语,第一次出现时,姚荡是真被吓到了,甚至严重怀疑她家四哥是不是变态。
可是久而久之,不断重演,她逐渐发现,那些容易让人想象成兄妹**的对白,隔天立刻会上演在他和他某个“女性友人”之间。所以,谁让她是他妹妹呢,活该牺牲自己让他做试验,如果连自己妹妹都会被逗得心跳失常,那显然任何女人都可以手到擒来了吧。
也的确是变态,变态的恶趣味!
沉湎于自己思绪中的姚荡,没有注意到风大雨大的夜里,鲜少还有马车出没的街上,偏偏就是有辆马车从反方向驶来,同他们擦身而过。
而对面车上那道素白色的身影,则始终闭着双眼假寐,直到在一阵阵的马蹄声中,隐约传来了一声“兔相公”,是他熟悉的调调,清脆好听的嗓音。他倏地睁开眼,面前空无一人,寂静的车厢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是这马车颠簸让他不知不觉睡觉了?半梦半醒间,居然会幻听到姚荡的声音?愣了片刻,苏步钦自嘲地笑笑,大概是那个女人实在太吵,吵得连他的梦都霸占了,等往后把那个麻烦送走了,一切也就如常了。
如常?逆了常理,还能轻易归于原点?
很快,苏步钦就找到了答案。
没多久,身下的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驾车侍卫的提醒声,“爷,到了。”
“嗯。”他轻应,自己动手撩开车帘,没在意这动作间的迫不及待。
“爷,您怎么才回来?”苏步钦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见又旦匆匆忙忙地撑着伞,迎了上来。
“怎么了?”他敏感地皱眉。
“十三荡被接走了。”又旦边把伞移向苏步钦,边开门见山说出重点。
“谁接的?”
“姚四爷。”
他回来了?比预料中的要快。苏步钦面无表情,却不自觉地停下步子,“有没有留什么话?”
“有。说是多谢您帮他照顾十三荡,改天会派人送函来邀您过府一叙,设宴答谢。”
“……我是问姚荡有没有留什么话?”
“呃。”显然,又旦没料到他家主子关心的会是这个,想了些会儿,只记得十三荡的呆滞模样;可见到爷仍旧固执地等着他回话,便又一次绞尽脑汁回想,终于有了点收获,“哦,有有有。说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嗯,对,就是这句。”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丢下她?”
“爷,十三荡这话不是对您说的,是对姚四爷说的。”
“……”他到底养了群什么人?看着人被接走不懂拦!传个话还胳膊肘往外拐!
“咦?爷,您要去哪?晚膳还没用呢,膳房都热了好几回了。”
“没胃口,撤了!”
他要去哪?苏步钦自己都找不到答案,任由双腿为自己引路。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立在主院的卧房里,眼前的一切,他再熟悉不过,这屋子曾经他住了不少时日,只是后来被姚荡霸占得很彻底。
他以为很彻底,甚至一度还觉得钦云府上上下下都满是她的气息,以至于他只能跑去祠堂寻清净。可现在看来,所有摆设还是他住着时的样子,偌大的屋子里,甚至没有她留下的痕迹。
苏步钦抬起步子,绕了一圈,指尖落在了樟木衣柜上,他吸了口气,拉开柜门。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色彩缤纷的衣裳,是他之前精心为姚荡挑的。没来由地,他顿觉松了口气,还是有痕迹的,她并没有消失得太过彻底,也许明天,就又能在学府遇见了。
这心间起落的感觉,让苏步钦意识到了就好像有些事发生过便擦不掉般,有些人出现过便也不可能再抹杀掉。成功褪下质子身份回国的那天起,所有事,难以如常了。只是,这一回为了应付淑雨,连声“再见”都没能同她说,那下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