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打心底里讨厌你和你全家
类别:
其他
作者:
安思源著字数:9459更新时间:22/07/10 11:47:01
对姚荡的在意是该放纵还是收敛,苏步钦还没来得及拿捏好尺度,就被旦旦带回来的消息搅得胸口窒闷。如果她不是姚家的人多好,明知不可能,这种念头仍在他脑中不断滋长,直至一发不可收拾。
多希望她仅仅只是苏步高提过的十三荡,一个没头没脑、爱闯祸、又总是自以为可以保护任何人的傻瓜。
如此,他们之间便不会存在利益和对立。
他或许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把她禁锢在身边,任她撒野。
然而……苏步钦沉了沉气,调匀呼吸,才再度开口,“他去均国只是面圣?还有没有其他动静?”
“不清楚,姚四爷很谨慎,据说面圣也是为了进贡,皇上是知道的。不过……”又旦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思忖,这件事究竟该不该说,到底还是起了头,很难再吞回去,即使有丝悔意在流窜,他还是继续道,“前些日子九爷被人行刺,好在只是皮外伤。”
如又旦先前所料,闻言后,苏步钦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先前怎么不说?”
“九爷让那边的人瞒着,说怕你担心。”
“我没空担那么多心。”话虽这么说,可他瞳间倏然透出的森寒之气分明表达了另一层意思,“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还不能确定,但……”
“好了,我知道了。”这脱口而出的话,苏步钦没有给他机会说完,其实心里有了答案,可他不想让旁人来确定,存着些许侥幸,认定自己还可以站在局外,过些悠然的小日子,每天最大的烦恼至多是为情所困。
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他起身跨出书房,余光瞥见旦旦不识相地尾随在后,他无奈地溢出声感叹,“让我安静地陪她吃顿饭。”
“……”活像是句近乎无力的请求,让旦旦跟着喉间涌出苦味。
他收住步伐不再打扰,却依稀能从爷的背影里看到那丝风雨欲来的前兆。
这样相安无事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那顿饭真的是很安静,席间几乎没有人说话,连丫鬟上菜都是轻手轻脚的,仿佛生怕打搅了这种沉默。
就连平日里最吵闹的姚荡,都只是埋头扒着饭,偶尔偷睨苏步钦,猜测他那股莫名其妙的气不知消了没有,会不会还在后悔当初把她接进钦云府。一肚子的疑问,她没胆问出来,生怕一旦把话说开,连这种面对面一起用膳的场面都会不复存在。
那些糯香的饭粒嚼在嘴里是酸涩的,仿佛卡在喉间下不去,她动手为自己盛了碗汤,囫囵吞咽,以为这样能把那种有东西梗着的错觉冲淡。
结果却烫麻了舌尖,惹得她下意识地痛呼,即便如此,苏步钦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叮嘱了句:“吃慢点。”
“哦。”她闷闷点头,听话地开始细嚼慢咽。
这是他们整顿饭唯一的一次交谈,之后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苏步钦在享受这种恬静,甚至满足于两个人共用一餐饭的滋味,在别人眼里看来是柴米油盐的琐碎,在他品来则是难能可贵的安稳。也许有一天,等到他们之间不再横亘那么多闲杂人等,他可以笑着告诉她姚荡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种萦绕着甜蜜的麻烦,她存在的意义是让他知道原来所谓幸福就是他人眼中的平淡无奇,原来所谓爱情就是跟一个人在一起时可以对其他任何事都心如止水。
只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闲杂人等……对她来说或许会是一些分量重过他的人。
如他那般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思,姚荡没有。她有的只是女儿家的小烦恼,比如……她开始懂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就是这般如履薄冰的。多说一句怕他会嫌烦,不说话又想念他的声音;多看一眼怕惹他不高兴,不看又忍不住……
而在姚荡看来,这些纠结苏步钦似乎都没有,甚至在那顿饭之后,他们鲜少再有独处的机会,他变得很忙,又像是在和她冷战。至少姚荡是这么想的。
以至于,她开始变得闷闷不乐。
起先这样的安静并没有太惹人注目,持续了两三天的沉默后,察觉到她不对劲的人却是她四哥。
“似乎你没什么资格摆脸色给我看,要我提醒你吗?那天爽约的人是你。”他一直没舍得去责怪她的落跑,倒是她,还好意思见了他连笑容都吝啬给。
“哼!还说呢,你那天做什么假装咬我,结果偷偷吸我脖子。还吸得那么大力,三天!足足三天那个小红印才褪掉,害我大热天的还得把衣襟系得那么紧。”
嘟起的唇落入姚寅的视线,他满不在乎她的瞪视,只回了句,“我喜欢。”
“是有多喜欢啊,这种恶作剧很无聊,会害别人误会呀。”其实,时至今日,姚荡已没底气去用“恶作剧”来诠释他的种种行径。在她脖间留印儿,任是笨蛋都能瞧出,这不会是兄妹之间的单纯玩笑。
“很喜欢,已经很难用简单词语来形容的那种。”姚寅挑了挑眉,话中有话,看向她的目光别有深意,“至于误会……秋千妹,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让你有路可逃吗?”
的确,在他把压抑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话倾倒而出时,就带着孤注一掷的心情。他可以不介意她诚惶诚恐的逃避和拒绝,重要的是结果,而他要的结果就是不允许自己输。即使手段必须是封杀掉她所有的选择,让她从此没得挑,只有他,也在所不惜。
面对姚寅的强势,她拧着眉头不说话,怕说出的话会很伤人。
她承认自己的自私,很享受有哥哥疼爱的日子,她不想失去。
但姚荡也很清楚,这样的模棱两可持续不了多久,有一天,她必须选择,而答案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们之间,就算是无人反对或是议论,她也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好了,不说这些了。”多年的了解不是假的,只需一眼,姚寅就能读懂她眼中的为难,“今儿中秋,爹让我晚上带你一起回去吃饭。”
“唔……可不可以不要?不想回家。”所有节日里,她最讨厌的便是中秋,就因为姚府的团圆气氛始终让她觉得格格不入。
她也不是没渴望过中秋一家人团聚的滋味,却渐渐发现,其实有没有她都一样。
“不行。”姚寅想也不想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为什么呀?你明知道我最不爱那种场合了。”
“因为我要回去陪爹,而你必须跟我一起。”
这答案很简单,但包含了他这些年来一直的坚持,让姚荡忍不住鼻头泛酸。逢年过节,四哥再忙都一定会赶回来,听说对于商贾来说,这可是能大捞一笔的好日子,偏偏他总是执著地不愿让她一个人过。
往年,这份来自四哥的宠,她会毫不犹豫地欣然接受。而如今,她皱了皱鼻子,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用担心啦,今年我不会一个人的。我的姐妹团啊,她们今年终于约我一起去拜月呢,学府很多人都会去,我都已经答应了。让我去让我去嘛,好热闹的呀。”
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姐妹团重要,还是他重要?是跑去瞎凑热闹比较有乐趣,还是陪他团圆更有意义?
推掉!不准去!
他就该不为所动地回她这么一句。然而,那些杂乱的往事齐齐涌上,以至于强硬的拒绝经由齿关过滤变了味也变了词,“……什么时辰结束?我来接你。”
语末,姚寅咬牙切齿地闭上眼眸,明知道他抵御不住她的撒娇,她还偏爱玩这一套!
“好呀,亥时末……”
“亥时初,再晚就不准去。”妥协,也是要有个度的。
“好啦好啦。”
“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拜月活动参与者名单里,最好不要有苏步钦的名字。
最重要的警告来不及说,门外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阵仗很大很**,随之而来的通传声更添肃穆,“圣旨到。”
圣旨?给谁的?干什么的?
仅仅是三个字,就让姚荡整张脸皱成一团,无端排斥起这种繁文缛节。
尽管如此,满屋的人齐齐下跪,连四哥都不得不屈膝,她也只好傻乎乎地跟着一块儿跪。
那头在宣读些什么她没兴趣听,滴溜溜的眼珠在眼眶里滚得欢,偷觑着四周人的表情,当瞧见四哥忽然一白的脸色后,姚荡方才察觉到不对劲。想要认真去聆听圣旨内容时,只听闻头顶飘来太监颇为和缓客气的提醒声,“姚姑娘,谢恩哪。”
“啊?哦……民、民女叩谢圣恩。”是这样说吗?
也顾不得对与错,姚荡看见那太监笑眯眯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气,也跟着回以一笑,伸手接过那份明黄的丝帛卷轴。
“嗯,小的也谢过姚姑娘的恩惠。”
“谢我?我没给过你恩惠呀……”她不懂官道也不懂人情,满是茫然的话语在见到四哥递给太监的赏银后打住,已然顿悟。原来传圣旨也是个美差,他应该恨不得皇上天天有旨要传吧。
领了赏,又说了几句恭维话后,太监识相地领着大批人马离开。
再次恢复平静的厅堂里,气氛却不再似方才那般轻松。丫鬟和侍卫们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散开,各忙各的;四哥则兀自眯着黑瞳,侧头询问身旁的随从,“八皇子不在府里?”
“嗯,一早就没瞧见。”
闻言,姚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反应让姚荡愈发觉得费解,“这道圣旨说了什么?”
“没什么,说你照顾八皇子有功,赏你而已。”
“咦?赏了什么?”她被圣上打了赏,这不是好事吗?多少人求之不得,四哥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大约相当于给了你一张免死金牌,无论你犯了多大的事,都能免去死罪。”因为姚荡,爹的官职一加再加,朝野已有不少非议。皇上却在这时候再次重赏姚荡,想来,多半还是苏步钦提议的。可人人都知道姚家虽然有个时常闯祸的十三荡,但那些小打小闹触犯不了玄国律法,更不可能谈及死罪,这样的赏赐背后藏着太多意义。
“哇!那岂不是很拽,杀人放火都可以免死?”见四哥点头,姚荡仰起头,笑得格外嚣张,在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情况下,她没有多余的思绪去考虑太多。
这直接导致了她一整天心情都显得格外雀跃,面上带光走路带风,绝对相信自己开始转运了。
中秋是个好日子,而今年的中秋更是一个会让她牢牢记住的日子。
在朝为官就像深陷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中,稍有风吹草动,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开。
那道圣旨自然也不例外,就在那些官员纷纷揣测圣意的时候,身为当事人的姚荡则浑然未觉,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摆在事外,甚至只忙着把自己打扮得契合节日气氛和姐妹需求,时辰一到,就赶着出门。
途经苏步钦院子的时候,她控制不住地投去注视,捕捉到房内透出的昏黄光亮后,眼眸也跟着放光了。这些天,那间屋子始终都是黑洞洞的,他回府的时候,她睡了;他走的时候,她还未醒。她几乎都快要习惯了,却没料到今儿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会在家。
“十三小姐,马车备好了。”见她忽然顿住脚步没了动静,丫鬟不明就里,轻声提醒。
“哦,让他们等我下。”撂下话后,她提起红彤彤的繁复袍子,迈着大步,直杀进苏步钦的院子。
等到那扇房门就在眼前时,她反而踌躇了,抬起的手久久没有落在门板上,瞪着那道被灯光映出的熟悉剪影,她咬了咬唇,很想见他,可是否代表他也会想见她呢?
“穿成这样做什么?”还没等姚荡整理好心情,面前的门板突然被苏步钦从里头拉开,显然是没料到会对上傻站在门边的她,他愣了愣,审视起她那套实在很难用言语诠释清楚的装扮,不禁皱起眉头发问。
“呃……要跟朋友一起去拜月,你今晚不出去?不用进宫过中秋?”被问得回了神,姚荡用力掐了下自己,尽量想要表现得正常些。
可苏步钦仍是将她脸上写着的紧张表现看得一览无遗,他转身关上门,冲着她弯起嘴角,“我不习惯过节。”
“这样啊。”不管那道浅笑是不是仅仅出于习惯,对姚荡来说仍像是一种鼓励,轻易扫去了她的紧张,对他的同情在暌违多日后卷土重来,“一个人待在家里不会孤单吗?你跟我一块儿去吧,她们本来就让我邀请你来着,可是最近我都见不到你。”
“我……”他向来不喜人多的场合,何况还是那些原本就没好感的人。
仿佛是看明白了他的拒意,姚荡挤出干笑,抢在他把话说完前急着开口为自己圆场,“算了,我也就刚好看见你房间灯亮着,就顺便叫一声,你如果有事就忙吧,我不打扰你。”
“我没事,一起吧。”应允之声不受控制地钻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惊愕。
可当看见姚荡闻言脸上绽开的灿烂笑容,他明白了自己情不自禁的缘由。是不想看她失望,更不想她在相处时突然端出那种防备而小心翼翼的姿态。
如果不是因为姚荡,苏步钦是万万不会那么想不开跑来玩什么拜月。
可是那个把他骗来的女人有什么理由如此不负责任?洒脱地把他往热闹人群里随手一丢,笑着旁观那群如狼似虎般的女人强行把他扮成玉兔。
她说:“这样看起来真可爱。”
他把这句话视作夸奖,鬼使神差地任由别人摆布,倘若这样能让今晚那个有些反常的她开心些,他忍。
可即使周围的人笑作一团,姚荡的笑容依旧还是清浅的空洞的,仿佛只是为了应景。
“喂,兔相公。”正想着,姚荡忽然挪到他身边,轻扯着他的衣袂。
他回过神,没有说话,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你可以命令那些守城门的护卫让我去城楼上吗?”城楼是禁地,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她尝试过不止一次,端着姚家十三小姐的身份,照旧被人不留情面地揪下来。所以,这要求姚荡也知道过分,问得小心翼翼。
“去那儿做什么?”他皱眉,最好是别无聊到说那儿会离月儿比较近,祭起来更方便!
“没什么,就去看看,你帮我一次嘛。”
她没有多说,但执著依旧,眼神里露出的渴求,让他不忍拒绝。
苏步钦不发一言,直接用行动回答。趁着没人注意,他拉起她,朝着不远处的城门走去。
才刚靠近城楼,就瞧见那边的护卫很是警惕地迎了上来。姚荡尴尬地撇了撇嘴,顿住脚步,把苏步钦推到前面,自己则躲在他身后,鬼头鬼脑地探出头看他和护卫周旋。
本还以为这种事需要游说许久,结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丢出命令,“让开,在下面守着,不准任何人打扰。”
“……”那名护卫揪着眉心,张口欲言,在借着一旁灯笼的微弱光芒瞧清眼前的人后,立刻吞下话端,改为恭谨的应承,“是,八皇子有事就放心办吧,卑职帮您看着。”
这样就好了?眼见护卫如此轻松地放行,姚荡惊诧地瞪大眼,不禁溢出感叹,“我就知道带你来会有用,果然有权有势比有钱更有用啊。”
这话一出,苏步钦有种上当的错觉。好似叫他一块儿拜月是假,想借他的身份上城楼才是真!但问题是今儿是什么日子?中秋。以她的性子来说,不是应该更渴望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顿团圆饭吗?那种习惯了看人脸色行事的个性,就算那顿团圆饭人人都套着面具,她该是也能吞下,又怎会不跟着她四哥回府,反倒看似兴致勃勃地跑来拜月?
很快,姚荡给了他答案。
尽管是个需要靠他去猜测的答案,但至少足以让他错愕。
有谁会在中秋夜穿着一身喜红跑来城楼上撒纸钱?!
“这算是拜月的仪式?”
“哈哈哈,怎么可能?”她干笑着,连自己都觉得这笑容有多假,只好扁了扁嘴,从实招来,“昨儿是我娘的忌日。”
他略微一愣,打量起她的神情,在她极力佯装出的淡漠中捕捉到了一丝苦涩,“那为什么不和你四哥一起回姚府?”
“回去做什么,连四哥都不记得是什么日子,难道还指望家里其他人记得吗?”说着,姚荡倾身靠在连绵的垛墙边,目光定定地望向不远处。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瞧不清,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声,“他们大概都以为我那时候还小,只要四哥不知道的事我也就不会知道了,但是人真是很奇怪呢,有些事想忘都忘不了。”
“城楼有什么意义?”他能感受到那股无奈,那是种恨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任何事的无奈。
“爹以前常会带我和娘来这儿,娘就爱盯着那儿瞧,能瞧上好久。唔,其实我爹那时候还是很宠我和娘的,娘站久了,他还会替她暖手呢。”边说,姚荡边伸手指着远处的那片漆黑,歪过头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瞧什么,都没东西可看啊。”
“那儿是均国。”这一点,苏步钦比谁都清楚。
“啊?”姚荡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过这层。
“一会儿买些祭品陪你去你娘坟前看她。”原本也就是种猜测而已,苏步钦无意去做详细解释,扯开了话题。
没料到苏步钦会突然这么说,姚荡转过头,愣了半晌,苦笑着摇头,“不用了,我娘没有坟,我不清楚爹是怎么处理她的灵柩的。”
“……那去钦云府祠堂。”他庆幸当初没有太过坚持,让她把她娘供进了他家祠堂,至少,也算是个容身之处。
“也不用了,我昨儿已经在祠堂供奉过了。”
她似乎已经面面俱到,轮不到他来插手。娘的忌日,该是多大的事?姚荡却像是习惯了自己来处理,丝毫都不假手于他人,就连她四哥都没劳驾。她不是独立的人,也唯有在无助之下,才会这样,“恨他们吗?”
“当然恨。”她直言不讳,“那时候姚夫人说中秋了,团圆饭得照吃,就算我吃不下去也得硬吞,不准哭,哭了会晦气,就算装也要装得很开心。我娘前一天才死,连灵堂都不配有,灵柩只能停在院子里,我却还要坐在那里假装开心,不恨才怪。只是后来我想过了,爹只有一个,他也许也有他的无奈吧,不管怎样血都浓于水,何况有四哥在,我恨不起来,最多也就中秋的时候任性缺席一下,免得触景生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看来姚寅对你来说还真的是很重要。”重要到,连她娘被这样对待,她都只是小小任性。
“我能偿还给他的只有这些。”她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何止……”意味深长的两个字,只有苏步钦明白。她手里的那张供词,只要利用得当,对现在的他而言,会是种打击。
姚荡最多只是用自己的方法去解读,“你是指我照顾你的病为我爹争取到的那些功劳吗?”
他默不作声,没有否认却也没承认。
“也对,看得出爹很开心,对我也不同了,说不定哪天还会答应让我娘进姚氏祠堂。不过我也有赚啦,你知道吗?今儿我有接到圣旨哟,据说是张免死金牌,可拽了。”
她笑得很开心,仿佛收到了莫大恩惠般,苏步钦有了片刻恍神,“开心什么?”
“这样以后谁还敢欺负我……”姚荡想也不想地回道,在瞧见他不太对劲的脸色后,话锋忽然一转,“呃,你别误会,我照顾你才不是为了那些功劳。”
“是吗?那做什么才认识第一天就会说要罩我?”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有谁会自身难保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罩着别人?那时候的他们,非亲又非故,既不为功劳,那难道真的是为了接近,降低他的防心,好方便她调查吗?
“那是因为步步高走的时候说过你性子软,容易被欺负,叮嘱我如果有机会遇见你的话要帮他照顾你。”她答得有口无心,丝毫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劲。
“……你说过他临走时说从没想过真要娶你,只是利用。”他不清楚这究竟是她未经思考就急于拿出来应付他的借口,还是真正的初衷。总之,这句话刺中了他的软肋,苏步钦脸色一白,每一个从唇间钻出的字眼都变得艰涩。
“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为了不让我因为他离开而难过,才故意那样说的,自以为我会好受些吧。”或者这是她一相情愿的臆测,但总好过去相信人与人之间只存在利益。
可在苏步钦听来却全然不是这番滋味,苏步高当时怎么想,他不清楚,倒是姚荡似乎比他更了解这个胞弟。他别过头不想再去看眼前的女人,也发现自以为看透的人,原来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有太多他不甚了解的过去,在她的世界里有姚寅有苏步高,唯独没有他。
她是自私的,可以为了保护自己去忍耐很多事,却未必懂得付出。
“你爱苏步高?”即使心里有答案,苏步钦还是想问。
闻言,姚荡坚定摇头。
这否认并没让苏步钦好受些,的确不爱,因为她未必懂得爱和付出,只是依赖,一如对姚寅。但凡能给她庇佑的人,她都清楚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去讨好,哪怕让人误会,也是佯装不知,如何全身而退那是往后该思忖的事,眼下的救命稻草她绝不会放开。那些过往的经历,让她过早识得世态炎凉,不会轻易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她没有错,想要活下去,那就没得选,嗟来之食也得吞。
本质而言,他们是同一类人,他没有去责怪的余地,若真如此,那他甘愿倾尽所有,护她余生周全,换她一心一意相待。只可惜,他们之间不只是一场他肯不肯给、她愿不愿要的戏码。他怕,怕最后的结局远比他想象的可怕。
然而,于姚荡而言,不是不会付出,如果爱,她也会奋不顾身,去勇敢尝试主动跨出那一步,“你很介意我和步步高吗?”
模棱两可的暧昧调调姚荡受够了,既然他不愿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那她来。最坏也不过是痛一场,总胜过这般裹足不前的刺探。
“你觉得呢?”他冷哼,多想不在意,可惜已经收不住。
“我觉得你特别在意。”他已经不止问过她一次了,仿佛她和步步高的那场婚姻,是长在他们之间的刺。可如果他对她从未有过好感,会有这份在意吗?“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有,很多。但在听完她的那番言论后,他很难再有底气去坦白。
他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僵持,姚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多盼望他可以稍稍坦诚一些。不必是轰轰烈烈给出爱的宣言,哪怕只是一句浅白的示好,远还未达到爱至深处的程度,都好。
可他没有,不管她的眼里藏有多少期待,他仍是吝啬得不愿赏赐只字片语。
记不清就这样耗了多久,姚荡认输了,总之她爱了,不管如今这爱是深是浅,她都需要一个答案。终于,她动了动唇,不理会城楼下那些被她的纸钱招来的观众,暂且容自己放纵一次,“你喜欢我?”
“呵……”苏步钦嘴角微动,溢出声冷笑,更像是在笑自己。对,他喜欢,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在瞧见那张供词后,仍旧处处在为她着想。
“你喜欢我!”姚荡皱眉,开始变得咄咄逼人。这种皮笑肉不笑的反应算什么?是或不是,那么简单的回答,都给不了?
“啐……”她在陈述事实,可带给他的却是难堪。
他没有资格去在意她带着顺水人情拉开序幕,可如何不去在意他们该如何旁若无人地谢幕?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喜欢我!一天到晚偷偷瞄我,只要我一跟你说话,你就脸红,还把每个月领的俸禄都交给我让我买零嘴吃,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字字句句把他剖析得够透彻,甚至逼得他无所遁形,只差他一个点头结束这场暧昧。他就是在忘乎所以地对她好,野心大到希望有天可以取代姚寅烙在她心底的印。他不在乎除了自己以外有多少情敌前仆后继,结果只被她冷眼看过,视作理所当然。爱情无须计较得失,肝脑涂地也无非是咎由自取。
偏偏她要在让他知道那么多事后,再来逼问他答案,该如何回答,才能换来所有人的满意?喜欢又怎样,他们之间就能单纯地爱一场?她又凭什么让他相信,一旦松了口,没志气地承认了一切,不会换来更惨痛的代价?
“是讨厌。”思绪尚未整理好,他的嘴已经快了一步。
“嗳?”
“听清楚,我打心底里讨厌你……和你全家。”他坚定了口吻,却没能坚定自己的心。
如果真能始终如一地去恨,倒也免去了纠缠,偏偏他有血有肉有凡心,当她还在小心翼翼求一个答案来换取义无反顾时,他已经乱成一团拿不出半分理智去较量。口是心非的拙劣伎俩,没能让他找回从前的绝情果断。
她那满是绝望的灼热目光,仿佛是在凌迟着他。苏步钦别过头,几乎是落荒而逃。之前他想过,如果姚荡是毒药,那他就饮鸩止渴;然而现在,当其中还夹杂着苏步高时,他就连饮下这瓶毒药的资格都没有。
城楼上两个人演绎出的热闹比不上城楼下一群人凑出的欷。
当事人的挣扎与纠结入不了观众的眼,历来就鲜少观众会带着心看戏,唯有那一句句隔着距离听不真切却能隐约猜到大概的对白,依稀能让底下的围观群众看明白这出戏码。
主角儿已有散场之姿,下头自然就散得更快,留下姚荡傻傻地站在城楼上,神情呆滞,费解也好,痛也好,那是没人会理会的心思。这样闹一场,究竟是为自己的傻气买单,还是为了让琉阳城百姓茶余饭后多一份谈资?
却总有那么一些人,看戏时沉默不语,不惊不喜,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散场时,留到最后,隔着距离也能读懂其中滋味。
这样的人多不多?姚寅不清楚,至少他是其中之一。
“四爷,要不要我去叫十三小姐下来?”见四爷始终不语,也没要走的意思,驾车的随从多事地探出头,问道。
“随她去,回别院。”人去楼空,那抹银红身影显得愈发招摇,落入他的眼里,如血般刺得瞳孔生疼。他手指一动,撩起的车帘顺势落下,紧抿的唇线动了动,撂出的话冷得让人心惊。
可城楼上那个女人又能否看懂他的心冷?他总是为她设想得太过周到,恨不得去做全天下最懂她的那个人,那谁来了解他?她甘愿送上门去被别人伤,后果就该自己吞。即使他适时出现给她一座避风港,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这不是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