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论秦王
类别:
其他
作者:
伊晞字数:3294更新时间:22/07/10 17:16:36
他喝了酒,而他喝酒的地方,是上九宫。
毕竟,精卫是我最忠诚的媵女。只要精卫跟在他身边一日,他一天之内看了多少奏疏出了几次恭,精卫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但凡觉得有必要,她就会告诉我。
可日子久了,我也会疲惫,我将精卫派到阿政的身边,了解他的动态是次要,更主要的,是我想让精卫好好照顾他。他喜欢喝点儿酒,可总喜欢喝冷的,无形之中伤了胃经常腹胀也是时有发生的。可精卫,却似乎把重心弄错了,以至有些我不想听的东西,她也在我耳畔学得越来越多。
她是一片好心,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好心,提点过几次之后,她也收敛了一些。
这样的夜,并不炎热,习习暖风刮过,轻轻摩挲过人的肌肤,那感觉也颇为细腻。
我迷迷糊糊着,可却不敢小觑他的怒意,强打起精神来坐正看他,只问道,“这么晚了,阿政来青鸾宫,不歇着就罢了,还喝了这么多的酒,这是为哪般呢?”
他冷笑着,眉骨隆起,他皱眉的样子,依旧让我看着揪心。
“你装糊涂的本事,和你的手段是一样的好。”他说着,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捏着我下巴的手缓缓搭到了我的肩上,语调里微微透着一股凉意,“要么是你猜忌政,要么是政猜忌你。青凰,你我二人之间,好似很少有坦诚相对的时候,对吗?”
喝了点儿酒的人,胆子总是比平日大些的,会将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也说出来。这样,即使是说错了什么,也可以在之后推脱是喝了点儿酒的缘故罢。
我不曾有过这样的体会,对着体会感触颇深的,是画眉。
他也会胆怯吗?他是大秦的王!很快,他就会是这天下的王!他会有胆怯、害怕的时候?透过他此刻眉宇间隐隐约约的压抑,我想,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王,也是会有害怕的东西的。
“阿政,你喝多了,早些歇息罢。”我有些害怕,害怕和他将这话茬继续说下去,怕说得多了,就错得多。以前,我应当也说错过很多话罢。
他坐在我身侧许久,叹息了两声,随即在我身侧躺下。
我窝在他怀中,往他怀里蹭了蹭。他身上带着微微的酒香,并不刺鼻,反而有点好闻,这酒香混着他的体温,钻入我的鼻间,叫我有些贪恋上瘾。我深深地嗅了嗅,然后往他怀里更钻进了几分。
“自你送了元曼出嫁之后,仿佛与政说的话就少了许多。”他喃喃着,揽着我的左手却忽而攀上我的面颊,拇指指腹在我脸上轻轻揉着,然后轻轻按压住我的唇,“你别说话,政有些话想同你说,你听着就好。”他顿了顿,才叹息着道,“就当,是政喝醉了在说胡话罢。”
听他这么说,我自然会乖乖闭着嘴的。虽然有些忐忑他会说些什么,可假若他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个时辰这个地点,至少我还能装睡。
“政,知道你是在记恨政,将元曼儿嫁给王翦都算了,偏生的还要让你去做那送嫁的人。青凰,政也知道,政在这方面,是个气性儿很小的人。可是政觉得,只有这么做,才是帮你们三个最好划分开界限的法子。”
“而你呢,总是放心不下政的,即使在咸阳宫中,你都担心着自身的安危,担心政护不住你。高儿这孩子,能过继到你名下,是他的福分,可你私底下对青良人做的那些、硬生生将高儿从她身边剥离开来这些,政都有些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在怕什么?或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这件事做得这么极端?”
我很想辩驳两句,可无奈他的手堵着我的唇,我说不出话来。
“上九宫那边,你对政倒是宽心得很,其实政都知道,精卫在政身边,一定会将什么都告诉你的。可你,却好似从不把她当回事,更是从未去寻过她的不是。政,倒是希望你能对她有些醋意……”
听到这儿,我却是不敢再让他讲下去了,上九宫那位,到底身份太过尴尬。我能避开就避开,巴不得此生永远不会有交错的机会才好,怎会去惹上这么个麻烦?
我的手覆住阿政的手,捉着他的指在我唇上印了印,才道,“阿政,青凰不过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与你的话少一些,如若哪日你不忙了青凰也休息好了,青凰依旧是那个爱在你耳畔叽喳的话唠。至于高儿和青良人的事,并非我信不过阿政能护我周全,只是阿政不了解芈青萝的劣根性。我虽答应了祖母保她性命,可却也清楚,不能给她丝毫翻身的机会。”
我如是说着,至于没有说出口的,是报复。芈青萝也曾险些将我弄死,身边养着这样一条毒蛇,我不时不时的去检查检查它毒牙是否拔干净了是否没有再长出新的,我是决计不放心的。
“我困了,有些话,留着咱们清醒些的时候再说罢,嗯?”我赖在他怀中,蠕动着似只爬虫般。
他微微翻过身来,将我拥入怀中,长吁出一口气,才低声“嗯”了声,不再言语。
醒来的时候,他已不在我身侧,冰凉的床榻印证着他已离开多时。
借着久病的缘故,我懒了许多,时常睡得日上三竿才起,碧瓷管不住我,也只能仍由我赖床。起来没多久,画眉取了封信笺来,交到我手中,“华阳公主嫁了人之后,这可是头一回往青鸾宫寄的信笺呢。”
日头好得很,这样好的日头,收到的信也应当是很好的罢?
我将信拆开来,还未曾坐下好生看,便急得撂下一应事务拽着碧瓷就去找扶苏去了。好在今日是休沐日,扶苏儿应当是在家陪着紫菀的,下午才会来青鸾宫看我。
一路火急火燎的赶到扶苏儿的府邸,紫菀这孩子很悉心的端着茶果来招待我,扶苏见我神色匆匆,便让紫菀先行退下了。
待她退下之后,我才将信笺拿给扶苏儿看,他看着,却也是眉宇微微皱起。
“你父王天性多疑,气量又不大,如今王将军又是此番作为,频频向你父王狮子大开口要这药那,你说,是否会触怒到你父王?”我十分忧心的说道,“母妃不是担心别的,而是担心你姊姊嫁给了王将军,万一被此事牵连……”
扶苏儿还在看着信,外头却传来朗声大笑,“微臣似是听见有人在说大王气量小,哈哈哈,这却是最大的笑话,不知放出此等谬论的是谁呢?”
我有些惊骇的抬起头,却见外头一儒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不待我开口,扶苏儿便欢喜的收起信笺,恭敬起身相迎,将他引了进来,才对我道,“母妃,这是尉缭大人。”
尉缭?此人的名字倒是相当熟悉的,却是不曾见过其人。因为,他在阿政给我的那份名册上,却是赫然排在李斯与王翦之后的,蒙氏家族甚至都还未排在此人之前。能让阿政如此倚重,必非寻常之辈。扶苏儿待他也是颇为恭敬又信任的模样,此人之过人之处,我倒迫不及待想领教领教了。
今日上午,扶苏儿本是邀了尉缭烹茶论世的,不曾想到我贸贸然来访。不过,这倒也不妨事的,扶苏儿说,尉缭不是外人。
见着扶苏儿如此尊崇他,我亦是以礼相待的,他只瞧了我一眼便猜出我是栖桐夫人,恭敬回礼之后,三人才相对坐下,谈笑风声。
扶苏对此人的信赖程度,却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的,他竟然将元曼写给我的家信也敢拿给尉缭看,这着实让我有些心惊,只觉大为不妥。
看罢之后,尉缭轻轻将书信放下,单手捋须却是笑得再欢快不过,“栖桐夫人这就慌了?依微臣开来,这不仅是大王开明大度的表现,却也是王将军小心谨慎的表现。”
我听得有些疑惑,而扶苏,则是浅浅笑着点点头,看来他是颇为认可尉缭的看法的。
“此事的源头,要追溯到王翦将军辞官还乡的时候开始罢?”尉缭的语调不疾不迟,“王问王翦将军,需多少兵马可拿下楚国,王将军答,需六十万雄兵。王笑之,转而问李信将军,若让李爱卿领兵,需多少时日?李将军笑曰,二十万即可。”
六十万雄兵,这数字听得我都微微一颤:那可几乎是积秦之全部强盛兵力了。王翦呐王翦,你倒也真有胆子开口。
我听得有些颤巍,尉缭笑瞥了一眼我的表情,才道,“因有李将军和王将军的对比,大王才笑着说了句,王将军老了。王将军当日病痛咳嗽得厉害,尔后,便借故脑壳疼又久病缠身,欲意辞官还乡,大王允了。”
尉缭叹了口气,“这李信狂妄自大,带了二十万秦兵便去攻楚,自然是败北而归。落荒逃回秦国,大王这才意识到,攻楚,非王翦、王将军不可!”
我竖起耳朵,听着这一遭和精卫阐述有些出入的故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之处。
“大王亲临频阳,许下王将军六十万雄兵,亲请将军出山,道歉再三,又许以金玉珠宝无数,复将公主嫁之。为王者,肯委身躬亲对臣子道歉,如此礼遇,栖桐夫人可还觉得大王是气量小的人?”他顿了顿,却又笑道,“栖桐夫人莫忘了,他可是万人之上的王!如今将军再多开些口,要再多的东西,提再多过分要求,大王也会容他纵他,你,信是不信?”
尉缭的面上,刻尽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