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三问李斯

类别:其他 作者:伊晞字数:3298更新时间:22/07/10 17:17:00
七月流火,却还不到加衣的时候,乍然再听到近二十年无人提及的名字,多少有些陌生,却在回想起那人嘴脸时,禁不住觉一身骚。没被渐凉的天气侵染了身子,倒是被那骚气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胡说什么,宫中招买身强体壮之辈为侍郎也是常有的,你怎会想到之乱上去?”我有些不悦的轻声呵斥杜鹃道。

杜鹃扁扁嘴,似有些不快模样,“是真的,我打听清楚了,才敢来和夫人说的。若然是嬴胡亥那狗皇帝要选侍郎,也应当是在军中选拔才是,如何会在咸阳城街头重金悬赏?况,我听说被带走的人都被拉去试了试那话儿,我买肉的那处地方,那二十出头的屠夫只说,昨日他也去了,今晨便回来了,你猜他被带去做了什么?”

“污秽之事,我哪儿能清楚?”我嘀咕了一句,心道胡姬当真有这么胡来?

杜鹃见我兴致起了,说道得愈发得劲儿,“那屠户说,他被带去咸阳城一隅,殿内裸女十余人,他连御三女之后再熬不住顶风继续,心道宫闱之中竟有如此慌乱之举,惦念家中妻小,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说想回去,不想同行的小监见他才不过御三女而力竭,骂了句外强中干,随意给了些银钱,便将他扔出咸阳宫了。”

说罢,杜鹃再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画眉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听得也是一阵乐,走过来在杜鹃的额头上戳了一回,嬉笑道,“你呀你,尽爱听这些没个正形的,可知或是那屠户有意在捉弄你,拿污秽话儿打趣你呢?”

杜鹃一本正经争辩道,“哪里是我爱打听这污秽笑话,咸阳城集市街头现今还在招人呢,你若不信,自可去看看。”杜鹃说着,面色涨红几分,声音忽然低落下去,埋怨似的骂了句,“再说了,那屠户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呢,我这都快年过半百的老妇了,谁会拿这荤话来逗我?”

画眉知杜鹃面皮薄,嬉笑之下,愈发没脸没皮,“我的好杜鹃,你看着哪里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了?却似个三十几何风韵正盛的小妇人般教人喜欢可口呢,那屠户若然有点儿眼力见,说荤话来博佳人一笑也是情理之中呀。”说着,画眉笑得更坏心眼起来。

这丫头,打小捉弄起人来便是如此,蔫儿坏。

我韵了韵神,正色问杜鹃道,“不同你顽闹,方才你所说之话,确然属实?”

杜鹃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当真!当真!自然不会有半句假话来唬夫人。夫人若然不信,可着人前去再打探一番,那儿已经招了两天的壮汉了,不知还会弄多少天去。”

我点点头,“问是自然要去问的,最好,还能安排人混进去。”说着,我抬眸瞥了眼画眉,但见她唇角浅浅勾勒,轻声嗤笑一声。

“夫人和我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待我着人去探听清楚回来,再安排人作打算。”画眉如是说道。

见着这家伙成竹在胸模样,我有些哭笑不得,便追问了句,“我多一句嘴,你一个姑娘家,去和男人商讨这样污秽之事,不嫌臊得慌?如何开得了口?”

画眉耸耸肩,毫不介意模样,“我自然不会多说,但总归还是要我来先说出口。夫人不必担心那么多,至多我腆着脸同一个人说了,再让他将我的意思传达下去就是。”

见画眉自有考虑,我也就不再多问了,且让她去市集探探口风去。叮嘱注意安全、早些回之后,才放她出了华阳宫。

胡姬啊胡姬,前几日不是还哭着嚎着帝妃情深吗?如何才不过几日,就在咸阳城内招揽壮汉,想养男宠行龌龊事了?这自打自脸,却也不嫌疼得慌。

昔年,吕不韦想献几个男宠给赵姬,都还要躲躲藏藏的,生怕落人口实,你胡姬倒好,不仅不偷着瞒着做这见不得光的勾当,却还明目张胆的重金收买起壮汉来。**无道至此,咸阳宫宫中却也再无任何人敢对胡姬和嬴胡亥行事多半句口舌。

高压之下,纵然表面再难看出半点悖逆,时日久了,总会攒出暴动来的。

叹息一声,我有些无力的抬头望了望这叫人绝望的天,然后选择回了宫宇之内,悄然换上了男儿该穿的衣裳。

妆容褪尽,曾经那张青涩又娇俏的脸,那不施粉黛自若桃花的面容,早已不复。铜镜中,残存的是一张沧桑而又泛白的面容,说不得老得多难看,只是血气尽失没多少生机人气而已。

我将一头麻发简单束起,画眉作陪,斟酌再三之下,我唤了赵无风出来,到底,若想重现故景,还是有故人相伴更为妥帖。只是这厢委屈了画眉,让她再见赵无风,多少有些尴尬。

他二人多年未见,再相逢时,赵无风表情淡淡然,画眉更是波澜不惊。

多年之后,这两个冤家还能相处甚安,也算,这一世到底没有辜负相遇的缘分罢。只是记忆中英姿飒爽头戴白花,为那个人甘愿终身活寡的忠烈女子,再也不会有那样凌厉的锋芒了。

有的锋芒,磨去了也好……

天色渐晚,三人趁着这晦暗时刻站在李斯府邸后门,赵无风入内知会故人来会,我头戴幕离,并无任何人能瞧清我的模样。

咸阳城街头,华灯初上,估摸着李家应当用罢晚膳了,也辛亏李家应当用完晚膳了。

不多时,李斯与赵无风并肩出来,将我与画眉迎了进去。从前我身边一直带着的多数是精卫和碧瓷,李斯不曾见过我为宫妃模样时带着画眉的模样,故而,停留在李斯记忆中的画眉,应当只是曾经画眉随我男儿装全盖住脸的模样。

从后门入了李府,李斯小心而又警惕的关紧了后门,将我们引至一偏僻小苑,落座雅阁之后,李斯才对我行一大礼,声色微微有些颤抖道,“恩公,多年不见,不知恩公身体可还康健?”

我心中一阵冷笑腹诽:恩公?这称呼倒是也没错的,昔年李斯将我错认为秦王政,亦在我面前使劲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才华,我知他诚然才华卓绝,故而在阿政面前也有意提及。只是当年,斗笠覆黑纱遮面,我从未露过脸,连带说话,都是喑哑着极尽浑厚的嗓音,看不见面容只闻其声,也着实容易给人造成斗笠之下是个男人的错觉。

我喑哑着嗓音,发出沙哑豺声桀桀冷笑,“李斯,而今你是丞相,我又有何德敢妄称丞相的恩公?”

李斯拱手再为礼,“若不得遇恩公伯乐慧眼识千里马,斯不至于那么快得以在咸阳立足,更难得秦王赏识,恩公莫要再自谦了。”

“既然你唤得我一声恩公,我想问你三件事,你需诚实回答我,尔……可敢?”我的声音愈发**沉穆。

李斯犹豫片刻,显然是有些不明我今日前来之意,犹豫再三之后,才悠悠然开口道,“恩公既能在先皇面前说得上话,又与御前侍郎关系亲密,斯斗胆揣测,恩公应当是先皇贴身谋士或是宗亲罢?只是恩公一直栖居幕后,这么些年,斯到底再未见过恩公,还以为恩公已被先皇处置,不想,恩公却依旧还安然被先皇所庇护至今。斯,若未猜错,恩公今日应当是为继位之惑,而来问询斯罢?”

“是,”我顿了顿,“却也不是。”

李斯再叹,徘徊许久,终究开口道,“罢了,罢了,恩公不是外人,斯也相信恩公是耿直忠心之辈,且问罢,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竭尽所能压抑住心内悲怆,呼出一口浊气之后,厉声发问,“其一,李斯,你既然唤我一声恩公,可知你助公子胡亥杀公子扶苏,是杀我之至亲!如此恩将仇报之举,李斯,我且问你,你良心可曾安过?”

透过幕离的浅薄绿纱,朦胧中,我看到李斯已然色变。

“其二,先皇分明是立下诏书立公子扶苏为储,你也深知公子扶苏才是最该继承这皇位之人,然,你为一己私利,欺瞒先皇在天之灵,助纣为虐帮公子胡亥夺得皇帝之位,辜负先皇悖逆天意,你可对得起先皇对你之信任、对你之倚重?”

说着,我的声色已然颤抖,我几近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粗糙着嗓音还在做着最后一刻的伪装。

李斯的呼吸浓厚起来,他有些诧异的瞥了眼赵无风,无奈赵无风一直只是表情淡淡。

我沉住最后一口气最后叱咤发问,“其三,若然公子胡亥是个有能力承担天下的君主,今日我也不至向你发难,可你自问自心,二世皇帝继位之后,是否杀伐无度、**无度?他残杀手足、祸害忠良,继位不过半月,咸阳城内流血可灌灵渠!不仅仅二世皇帝,连带当今胡太后,公然招摇在闹事买男宠。如此无德无品无才之辈,你竟扶他上位,李斯啊李斯,枉你一世忠良一世聪明,如何最后糊涂至此,引昏君而统天下?”

我顿住片坑,声音愈发铿锵,“李斯,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你的丞相之位?可对得起你手中所握大权?可对得起大秦被祸害的一众无辜生灵?”

李斯颤抖着呼吸都紊乱起来,他攥紧了拳,有些惊慌的,眼眶猩红急促喘息着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不再掩饰心中梗塞,爆出一连串疯魔的笑声来,伸手陡然拽下幕离,周遭倒吸凉气冷嘶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