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吾日三省吾身

萧嫔面上沉着，唇角微弯，微微拂下身子，开口说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神情复杂的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免礼，你今晚好好看看阿程吧，过不了几日他又要回漠北了。”

萧嫔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唇角的笑自始至终都挂在嘴边，垂着一双眸子，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真实的情绪。

柳程上前搀着萧嫔向何叶走来，何叶立即闪身到一旁，将位置留给萧嫔。

萧嫔一见，不由得发笑道：“过来，坐在我旁边，让阿程站着吧。”

何叶倒也不客气，一脸笑容的坐在她身旁，不时的交谈一句。一侧站着的柳程无奈的看了她们一眼，心里却有些高兴，他看得出来，娘亲很喜欢何叶。

“其实阿程胆子很小的！他九岁那年，宫里有传言闹鬼，他吓的半夜都不敢睡觉，然后偷偷摸摸爬上我的床，挽着我的胳膊，我一看，他吓的冷汗都出来了！”

“哈哈……他竟然怕鬼？”何叶大笑一声看向柳程，后者的一张脸已经黑的跟锅底似的，见她望来，瞪了她一眼，何叶不以为然的朝他吐了吐舌头，用口形向他说道：“胆小鬼！”

柳程立即就炸毛了，“娘！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提了行吗！”

见他这副模样，萧嫔失笑，“好！好！我不说了！”

何叶甩给他一个无趣的眼神，转过脑袋，看向殿中央。

因为座位离皇帝比较近，她听见慎妃向皇帝说了一句什么，不过没有听清。

皇帝先是皱了皱眉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而后慎妃又靠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皇帝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还是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就朝着他们的位置看了过来，何叶一惊，惟恐慎妃又在变着法子找自己的不痛快。

这时，就听皇帝开口道：“萧嫔，朕很久都没有听你抚琴了，朕今日来了兴致，慎妃刚好也想向你讨教一番，你便抚上一曲，助兴如何？”

闻言，萧嫔身体一僵，随即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帝，“皇上……”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善于琴，又让慎妃向自己讨教，岂不是想在众人面前羞辱她吗？

“怎么？萧嫔连为朕抚一曲都不愿意吗？”

柳程神色一暗，担忧的看向萧嫔。萧嫔朝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随即看向皇帝，“并非如此，只是臣妾觉得自己的琴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无碍。”

皇帝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萧嫔只好点点头，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接过宫女手中的琴瑟，盘腿而坐，将琴放在面前的桌上，看了看四周，勾起一抹恬淡的笑容，“各位见笑了。”

各位大臣们也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多年了，自然看得出其中猫腻，有些与萧家交好的大臣，本欲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只得暗暗叹息一声，帝王薄情啊！萧家世代效忠朝廷，却也因为功高盖主一词，断送前程。

萧嫔沉吟片刻，将手搭到琴弦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眸里的柔光让她整个人都变的不真实起来，就好像这大殿只有她一个人。

她一脸眷恋的抚摸着琴弦，好像在抚摸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而高位上的皇帝，双眼微眯，直直的看着殿中央的女子，神情晦暗不明，就连身旁与他说话的慎妃，都没有注意到。

“皇上！你在想什么？臣妾跟你说话呢！”

“哦……没什么，方才你说什么？”

慎妃娇嗔的看了他一眼，“你以前听过萧姐姐弹琴吗？”

皇帝一怔，神情恍惚的看了一眼萧嫔，点点头道：“恩，听过。”

“那……比之臣妾的，谁弹的好听一些？”

闻言，皇帝大手揽过她的双肩，单手扣住她的下巴，“自然是爱妃弹的好听一些。”

何叶一脸嫌弃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嘟囔一声：“饱暖思淫欲！”

不过此时的柳程，可没有精力注意到这些。他面上毫无情绪，幽深的眸子里一片平静，在平静之中，似乎又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他看着慎妃，眼神极其冰冷，眼底的冰冷又逐渐变成陌生。他不会再忍让了，不管以前他有多对不起这个女子，他都不会再忍让了。他可以容许她对自己的任何伤害，但她不能伤害母妃，这是他的底线了！

何叶看了看他的神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是弹一支曲子，没有这么严重吧？”

柳程把眼神转向何叶，眼里是还没有散去的冰冷，看得何叶浑身一颤，“怎……怎么了吗？”

柳程一怔，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歉然，他曾经因为一度的容忍，害得何叶差点丧命，想到这里，他眼里的愧疚更深了。

何叶立即警惕的看着他，稍微向旁边挪了挪屁股，她没有看错吧？莫非……方才在他的眼中……她真的看到了一丝愧疚？骗人的吧！

皇帝看殿下的萧嫔迟迟未弹，不由得催促道：“开始吧。”

陷入回忆的萧嫔，就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脸色突然变的苍白，连抚着琴弦的手都抖了抖。

微微阖上眸子，一滴清泪，毫无预兆的自脸庞滑落。她依稀还记得，模糊的回忆里，曾有一个人覆盖着她的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弹琴，可惜，回忆终究只是回忆。

她弹了一首曾经他教给自己曲子，只是，无论她怎么练习，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真的不适合弹琴。

当萧嫔琴声响起的时候，何叶明显的看到皇帝托着金樽的手狠狠一抖，金樽里的酒水漫了出来，没入他尊贵华丽的龙袍。

何叶顿时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很明显的，这里面有故事啊！

她立即扯了扯柳程的衣袖，问道：“你娘和皇上有过什么悲惨的故事吗？”

柳程本来就不怎么白的脸色，猛的一黑，“悲惨的故事？你想问什么？”

“恩……就是比较感人的故事，我刚才看见皇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娘弹的这首曲子，应该与皇上有很大的联系吧？”

柳程皱起眉头思索一番，未果。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

何叶无趣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双眼一会儿看看皇帝，一会儿看看萧嫔，然后肯定的说：“皇上和你你娘绝对有故事啊！你娘刚才都哭了！然后就是皇上，慎妃跟他说话，他有好几次都没有听见！”

“难不成，你还想要撮合他们？”柳程冷着声音，挑眉瞪了何叶一眼。娘亲为什么会嫁到皇宫他并不知道，但是那时候的萧家，并不需要用嫁女入宫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至于其他的事情，娘亲也从未向他提起过，只是自知事以来，父皇对自己的态度就是冷冷的，不知道的因为萧家，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又或许都有吧。

一曲落幕，众人脸上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惊讶，就连何叶这个没有丝毫艺术细胞人，都觉得，萧嫔弹得……确实不怎样！

正待这时，慎妃突然惊讶的开口：“原来萧姐姐真的不会弹琴啊！我听说萧姐姐当年可是夜夜为皇上弹琴呢！我还以为……萧姐姐的琴技一定很好呢！”

她如此明确的提了出来，别说是萧嫔，就算是何叶这个脸皮厚到家的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萧嫔原本恢复了些红润的脸上，又瞬间苍白起来。萧嫔垂着脑袋，一双手紧紧扣着手中的琴瑟，连边角的木料，都扣下来了一两快。

柳程宽袖下的双手，狠狠的握成拳头，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冲上去，把娘亲护在自己身后。

他现在脑中的唯一一个想法就是，太弱了！他自己太弱了！

若不是他的懦弱，胡悦不会成为父皇的宠妃，何叶不会几次三番因为他而卷入一些危险的事情当中，娘亲此刻，也不会受如此羞辱！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他的懦弱和忍让！

虽然才两次接触，何叶也很喜欢萧嫔，对于何叶这种极其护短的人，怎么能容许慎妃如此诋毁她？

“慎妃娘娘，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何叶一脸无害的看着她。这让慎妃少了对她的防备，疑惑的问道：“什么话？”

一时间，大家都被何叶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向何叶。大殿中，顿时落叶可闻。

“吾日三省吾身，装什么逼，矫什么情，作什么死，不知慎妃娘娘可有听说过？”

柳程和柳明都与何叶接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平日里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儿他们也听过很多了，所以她刚才的这句话，两人已经大致的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两人的唇角都不由得溢出了一丝笑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反正在嘴上，没有多少人能占到她的便宜，就连方才一脸阴郁的柳程，在将萧嫔搀扶回到坐位上之后，也是轻笑着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