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追踪
类别:
其他
作者:
桑尚字数:11241更新时间:22/07/10 22:39:45
镜面十分光洁,后方大约五十米处,有两道明晃晃的车灯,由于光亮强劲,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车型,但凭经验判断,应该是与我们同速行驶。
老穆换了个挡,小声告诉我,自我们从沈阳西出发,他很快就察觉到后面有车尾随,平均每过两个出口或服务区,就会替换成一辆不同类型的新车,而且时快时慢,若即若离,属于典型的“续点变装追踪”。不过到了锦州下辖的凌海市,就变成一站一车,随后的锦州北、凌海服务区、锦州东、松山和眼下锦州市都是如此。
说着,老穆伸手入怀,掏出两枚硬币大小的圆形银色贴纸,他把一枚粘在自己身侧的车窗玻璃上,指点我将另一枚也粘在车窗对应的位置。
那两枚贴纸表面鼓起一定弧度,类似于缩小的凸透镜,通过与左右倒车镜的折光反射,可以清楚地放大后面车辆的轮廓。我探头瞧了瞧,是一辆锦州当地牌照的白色帕萨特。
我皱了皱眉,转头问老穆:“穆哥,你说会不会是那只幕后黑手?”老穆扫了一眼倒车镜,摇摇头,缓缓地说:“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他们也没动静,就是没完没了地跟梢儿,似乎又不太像。很难猜测他们的动机,尤其是为什么要在锦州辖区内采取如此高密度的追踪。”他回头望了小唐一眼,又小声说:“先别叫醒她,看看再说。”
我应了一声,左手牢牢地抓住安全带,右手握紧腰间枪柄,紧张地盯着倒车镜,心中不断设想各种对策,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突然攻击。
奇怪的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采取行动,看来耐心十足。当我们的车子又开出几站,驶入葫芦岛市下辖的兴城时,追踪车辆恢复了每两站换一辆车的规律,直到过了山海关,才逐渐消失不见。
老穆推测,假定还是那伙幕后黑手,那他们的势力范围应该仅在辽宁,或许以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锦州,才会如此紧张。至于为什么不与我们正面碰撞,或许是高速公路全程封闭,事成后不易脱逃。
“他们既然发现判断错误,那一定会重新调整策略,咱们这次北京之行,未必就能一帆风顺啊。”
老穆点点头,冷着脸说:“静观其变吧。不过要在北京动咱们,可也没那么容易。”突然转头问我,“肖薇,你对兴城了解吗?”
我稍感诧异,不知道他为何转换话题,“是座海滨城市,归葫芦岛管,小时候总跟父母去那里洗海澡。”
老穆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前方,便不再说话了。
此后一路过河北、天津,凌晨六点左右,我们终于开进了北京市境内。
老穆放缓车速,取出电话,连上耳机,按了一串长达二十多位的号码,接通后,手指开始磕打话筒部位,发出有规律的咔咔响动。他偶尔停下,微微眯起眼睛,频频点头,显然是在倾听耳机内的回应。
我侧耳细听,感觉那些敲击的频率有点儿像摩尔斯电码,但却不是五个字元,而是三个字元与六个字元的穿插组合,时不时,还会有一些指甲频繁刮磨,发出或重或轻的拖拽音,就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了。
老穆告诉我这叫声码,是国安内部通用的一种联络方式,通过击打频率和轻重程度的变化,代表各类文字与词组,可以达到传递消息的目的,适合不方便讲话时使用。等以后空闲下来,他会教我和小唐,以备不时之需。
当车子驶出四方桥收费站时,一轮朝阳从东方喷薄而出,霞光打在玻璃上,耀眼生花,天色已完全放亮,我们径直开进东三环,混迹在清晨浩瀚的车流中。
从劲松桥下来,驶入广渠门外大街,道路更加拥堵,开开停停,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繁华的西直门。老穆让我下车从肯德基买来三份早餐,然后围绕西直门地铁站兜了几个来回,确定无人跟踪后,瞅准一个岔路,一路猛踩油门。
窗外景物风驰电掣般向后倒去,根据路旁标志牌显示,应该是朝香山的方向开去。
车子飞速行驶,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一处依山而建,占地极大的西式建筑群门外。我看到那里门楼高耸,没有悬挂铭牌匾额,大大小小的欧式别墅错落有致,沿着山势层层而起,一眼望去,只觉漫山遍野都是,好像一个大型社区,也数不清有多少座。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手里端着钢枪,笔直地站在门内执勤岗上。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旁边。
老穆将车驶近,也不熄火,摇下车窗玻璃,朝那个中年男人打了个手势。中年男人点点头,迅速转身走回,跟守门的一名战士说了句话,门杆便缓缓抬起。
园区内非常干净,却看不到多少人,路面宽广,均为青色方石铺成,两旁是高大的松柏,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洒下大片浓郁的阴影,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却更显幽深寂静。我们径直向上开去,最后停在一幢三层的奶白色高大别墅前。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中年男子,老穆推开车门,快步走上台阶,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那名军官向我们行了个军礼,而后领着我们进入别墅。我注意到他肩上挂着大校军衔,级别已经相当高了。
室内宽敞明亮,装修得超级气派,足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头顶悬挂着巨大精致的水晶吊灯,墙壁由深色雕花的木材装饰,脚下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一应家具物事都异常精美典雅。
小唐偷偷拽了下我的衣角,小声问:“肖姐姐,这里是部队吗?”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虽然心中好奇却只是拉着她的手,默默地跟在老穆身后。
沿旋转楼梯来到二层,是一条长长窄窄的走廊。这里的感觉又有不同,每扇窗前都悬挂着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壁灯相间点起,光线柔和,极其幽暗。
我突然看到,一名年轻的女军官,搀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长廊深处迎面向我们缓缓走来。
那女孩衣装朴素,身形瘦小,头发稀疏微黄,绑成两个小辫,面上肌肤白得如透明一般,额上几条淡青血管微微凸起,似乎可以看见血液在里面隐隐流动。模样倒还算清秀,不过眼神黯淡,行动迟缓,显然是个盲人。她右肩斜挎一个军绿色的背包,左手拖着一把大号的黑色雨伞,银白色的金属伞尖始终接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地毯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划痕。擦身而过时,我用鼻子嗅了嗅,隐约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异香味。
直到他们走远,小唐忽然凑过来,贴住我的耳朵,低低地说:“肖姐姐,知道吗,她是个大夫。”
我怔了一下,大夫?再回身看时,那女孩刚好走到楼梯拐角处,还扭头望了我们一眼。她空茫的双眼中闪出一丝奇异的光彩,但转瞬即逝,随后走下楼去。
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门前,那名军官非常礼貌地让我们稍候,自己则推门走入房间。
小唐几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探头向下张望,又招手让我过来。我走到窗前望去,先前那瘦弱女孩已经来到院中,弯腰钻进一辆黑色军牌吉普车。可让人不解的是,明明青天白日,又是短短几米距离,她竟然撑起雨伞,全身缩成一团,躲在伞影下,好像生怕阳光照射到。
我微微摇着头,心里暗叫邪门,联想到女孩奇特的容貌,莫非她患有罕见的白化病,否则举动为何如此奇怪?
正寻思着,门声一响,中年军官走出房间,做了个请的手势,引领我们进去,然后就垂手侍立于门旁。
这间屋子面积不小,装饰却很是简洁,除了一套深棕色的皮沙发,一具玻璃茶几,别无他物,显得异常空荡。窗前同样悬挂着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头顶仅仅点起几盏黄色小射灯。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和那个瘦小女孩身上散发的味道相同。
跟着老穆走入靠东面的小套间,绕过一扇六折镂空的红木屏风,里面更是暗淡,正中是张大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垂暮老人,蓝色的被单覆盖到胸口位置。
老人白发凌乱,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嘴唇微张,额头正中印着三个指甲大小的圆环状红斑,向肉内深深凹进去,显得容貌非常怪异。床边站着一名佩戴少将军衔的老年军官和一名五十岁、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的便装男子。
便装男子看了我几眼,朝老穆点点头,俯身趴在老人耳边,轻声呼唤着:“老首长,您醒醒吧,孙英石的外甥女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立刻愣住了,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敢情是这个怪老头要见我啊!
老人静静地躺着,毫无反应,只有胸脯上下起伏,喉间发出持续不断的细微气喘声。
便装男子又唤了几声,老人才艰难地掀起眼皮,那对眼球灰蒙蒙的,浑浊不堪,光泽极淡,似乎随时便要逝去。他喘着粗气,努力歪过头,逐一打量着我们,最后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神突然亮了亮,说:“嫩(山东话,“你”的意思)……龙……龙板板儿……拿……拿给俺瞅。”虽然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又带着地方口音,感觉很是滑稽,但语气却果决异常,如同下达命令,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一时不知所措,回头看向老穆,便装男子立刻走上前,向我伸出右手,低声说:“别愣着,赶紧拿出来啊。”
我犹豫着从怀里掏出红木龙板,便装男子接过,迅速捧到老人面前。
老人身子一震,眼睛瞪得滚圆,死盯着红木龙板,脸上浮起一层红润,显得极其兴奋。他一把掀起被单,伸出鸟爪似的手指,缓缓抚摸着红木板上的那条龙纹,喘息着说:“天……天纹儿……果真是……天……”话未说完,喉间突然咯咯乱响,身子无力地躺倒,头歪向一旁,竟然咽气了。但那双暗淡的眼睛,却没有闭合,仍旧死死地盯着红木龙板。
小唐惊叫一声,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躲在我的身后,颤抖着问我:“肖姐姐,他……他死了吗?”我虽然不至于害怕,却也是满脑袋问号,什么意思嘛,这老人是谁,怎么一见到红木龙板就死了?
我摸了摸脑袋,看着便装男子,说:“这……”他摇了摇头,脸色阴沉,用眼神示意我暂时不要发问。
对于老人的骤然辞世,便装男子和那名军官似乎早有所料,表情不见丝毫慌乱,只是眼神中透出浓浓的悲戚。他们谁也没说话,同时伸手轻轻拉过被单,盖住老人的面部,又深深鞠了一躬。
看着他们如此表现,我心里暗暗想,难道这帮人仅仅想让我见证一个垂暮老者的辞世,应该不会是那么简单吧?不过瞧老人见到红木龙板后的种种怪异表现,应该是知道某些内情的,否则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但他口中不住念叨的天纹,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不久,外面响起阵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陆续有一些男女军官跑进房间,各个神情哀痛悲伤,有的还暗自垂泪,对着遗体鞠躬之后,就紧张而有序地开始张罗后事。
便装男子跟老年军官耳语几句,又握了握手,然后领着我们悄然退出,来到旁边一间小屋子里。
关门后,老穆分别为我们做了介绍,便装男子名叫钟宏达,国家安全部某司司长,此次全景画事件北京方面的最高负责人。这里则是香山中央军委干休所,住的都是军方退下来的高级将领。
我暗暗吃惊,国安部的某司司长,那来头可不小,看来全景画事件已经上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了。同时我又觉得有些纳闷,国安怎么和部队联系到了一起,难道其中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内情?
钟宏达走上前,和我们一一握手,对我说:“还好没来晚,老人家的心愿算是圆了。肖薇,你的事我都知道,动静可不小啊。”转头看向小唐,面带嘉许之意,“小唐姑娘不错,帮了我们不少忙。”他是个十分豪爽的人,也不怎么客套,就全盘讲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自徐万里神秘失踪后,国安部就开始高度关注此事,迅速调拨人手,成立特别专案组,针对当年参与过全景画绘制的人员,展开了一系列细致调查。通过特殊的行政关系,经中央军委批准,他们拜望了当年全景画创作筹委会主任——原省军区司令员徐文渊将军,也就是那名刚刚去世的老者。
徐文渊将军年近八旬,祖籍山东省泰安市,十五岁就投身革命,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可谓戎马一生,功勋卓著,1955年被中央军委授予上将军衔,担任省军区司令员。
徐文渊将军没有妻子后代,晚年身体大不如前,从司令员的岗位退下来后,一直住在北京香山军委干休所。当他得知时隔近二十年后,围绕一幅舅舅临摹的《攻克锦州》全景画,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离奇可怖的事件,感到十分震惊。
据徐老回忆,因为绘制《攻克锦州》全景画是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决定的,省军区不敢怠慢,不但派员全程指挥协调,他还曾亲自出马,带领创作组的全体画家,赶赴前苏联莫斯科、伏尔加格勒两市,考察观摩当地的全景画馆。
舅舅虽然是当年创作组里最年轻的画家,却下得一手好象棋,徐文渊也深谙此道,独在异乡为异客,又没有其他休闲娱乐,两人每晚靠对弈打发时间,久而久之,便结成了忘年之交。
从苏联归国的前一晚,对方举办了盛大的欢送酒会,宴请创作组全体成员。苏联人喝酒极其生猛,高纯度的伏特加一杯杯往肚子里灌,受当时热烈气氛感染,创作组的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唯独徐文渊酒量大,五瓶伏特加入肚,仍是谈笑风生,不见任何醉态。
宴会结束后,众人返回驻地,各自洗漱就寝。徐文渊颇感意犹未尽,取出自带的茅台,摆出一副棋盘,派士官找来舅舅,说嫩小子是书生娃,装秀气不喝酒,那就陪俺老头子杀个通宵吧,等明儿个上了飞机,一抹眼皮就回家喽。
见徐文渊这么说,舅舅不忍扫兴,点头答应下来。但在对弈过程中,舅舅却有些心思不属,接连使出昏招,被徐文渊连赢了几盘。
徐文渊杀得过瘾,眉飞色舞,哈哈大笑,指着舅舅说:“嫩个小石头啊,今儿个可算是被俺拿下了。痛快,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不过往后咱爷们儿恐怕没多少杀棋的日子了。”他告诉舅舅,此次回国后,全景画就要进入正式创作阶段,你们这帮画家搞创作,临时筹委会将解散,自己这个主任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听徐文渊这么说,舅舅脸色大变,站起身脱口就说:“怎么……怎么这么……这么快……”徐文渊愣了愣,不解地问:“小石头,嫩说啥?”舅舅犹豫片刻,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很快又跑了回来,仔细插好门,转身面向徐文渊,解开外衣扣子,掀起毛衣下摆,从腰间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块红色的木板。
徐文渊呸了一声,用手啪啪拍打棋盘,笑着说:“嫩个小石头,可真是够意思,俺才他娘的说要走,嫩就给俺送棺材板板儿喽,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舅舅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然,好像捧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物,坐在徐文渊对面,把红木板轻轻放在棋盘上,指头慢慢划过板面,抬眼望向他,小声说:“徐老,学生哪儿敢呢。您先看看这上面的花纹。”
听舅舅话里有话,徐文渊急忙低头去看,那块木板方方正正,色泽红润,光可鉴人,好似一块经过切割打磨的厚玻璃。拦腰却印着一条浅淡的纹理,走势绵延不绝,形态古雅奇特,由无数细密的针眼连缀而成。
徐文渊心里暗自叫绝,伸手抓起,翻过背面,发现中心处是两只相对的龙头,阔口长须,獠牙外露,满身的鳞片层次分明,显得十分逼真。他反复看了半晌,也没看出这是何物,更是纳闷不已,说:“小石头,介是个什么玩意,哪儿弄到的?俺瞧着还不赖嘛!”
舅舅眼珠转了转,琢磨了许久,才慢慢告诉徐文渊。前几天创作组自由活动,他跟两个同伴到伏尔加格勒的唐人街闲逛,刚好遇见一个苏联老者摆出摊位,在兜售各式中国古物。据老者自称,他是当年苏联远东红军的一名空降兵连长,曾参加过1945年赴华对日作战,这些物什都是那时得来的。为了博取信任,他又给舅舅讲起当年来到中国后的一些事情。
1945年8月,二战进入白热化阶段,应美英两国一再坚决要求,斯大林终于对日宣战。8月8日,苏联集结大批兵力,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在四千多公里的战线上,越过中苏、中蒙边境,向驻守满洲里的关东军发动全面突袭。由于猝不及防,日军一触即溃。七天后,也就是8月15日,裕仁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虽然日本承认战败,但关东军却没有立即放下武器,8月16日,残余部队在一些地区继续向苏军反攻。
为了迅速取得胜利,苏军决定出动空降兵部队,占领伪满军事要地——奉天,逼迫关东军无条件投降,并寻找伪满皇帝溥仪。
8月19日深夜,几十架飞机抵达沈阳上空,对日军地面工事进行了狂轰滥炸。也许这次袭击太突然了,日军没有做出丝毫反应,随后苏军战机顺利降落在沈阳机场,在候机大厅内俘虏了来不及逃跑的末代皇帝溥仪。
溥仪从北京出逃时,曾夹带了许多故宫的奇珍异宝,加上他的行李,整整装了五十七个大木箱。由于是在异国作战,将官对下属毫无约束,军纪极为涣散,面对那些堆积如山的珍宝,士兵们哪还控制得住,欢呼一声,开始大肆抢夺。老者当时身为连长,也顺手牵羊拿了不少,其中就包括这块雕刻着龙形花纹的红木板。
那名老者对中国的历史略有涉猎,知道中国的皇帝向来以龙自居,虽然暂时还瞧不出这块木板有什么特殊之处,但能令溥仪随身携带,也总该是件好宝贝,就贴身收藏起来。
1945年9月,**八路军全面进驻东北,积极配合苏军作战,并取得了全面胜利。苏军在撤退前,把缴获来的大批关东军的武器装备交给了中**队,但对于劫掠到的各种珍宝,则悉数带回国。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老者挂着一枚斯大林亲授的红五星功勋奖章回到老家伏尔加格勒,由于不善营生,又嗜赌成性,混到今日,已是家徒四壁。为了维持生计,无奈之下,他决定售卖当年从中国夺来的古玩奇珍。
听说红木板是从溥仪行宫内得到的,舅舅不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反反复复端详了半天,最后放弃了原本相中的一个明朝万历年间的花瓶,搜尽身上全部钱款,又向其他人借来一些,才花巨资买下了这块刻制龙纹的红木板。
见徐文渊听得入神,舅舅捧起红木板,向前一递,感伤地说:“徐老,咱们以棋会友,一见如故,这块木板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据我观察,那个苏联老人应该没有撒谎,确实是一件古物。学生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把它送给您,留作纪念吧。”
徐文渊着实喜欢,就欣然收下,又摘下自己的莺歌手表,回赠给舅舅。那块表虽然款式老旧,但做工异常精良,还是长征途中,徐文渊率兵取得某次突围战斗胜利后,周恩来总理为表彰军功送给他的。
听到这里,我心中感慨万千,轻轻摸着腕上手表,脑中浮想联翩,原以为它只是舅舅的遗赠,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来头,居然是周总理用过的东西,难怪舅舅平时轻易不舍得摘下。同时,我也隐隐开始意识到,同样的红木板肯定有两块,一块被舅舅赠与徐文渊,一块被他藏在老宅的墙中。
可是细想又不太对,舅舅如此耗尽心机地保藏,怎么会轻易送给别人。而且家中的那块,则是用全景画暗示所藏位置,明显是要告诉我们,与锦州古塔和大广济寺有莫大关系。可是现在不但涉及末代皇帝溥仪,又扯到了前苏联老战士,貌似红木板是出自沈阳。更确切地说,是出自满清朝廷,是皇宫用品。
看我起身欲问,钟宏达摆摆手,说:“你先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后面的事更有意思。”
我叹口气,只得捺着性子坐下来,无意中回了下头,发现小唐眉头紧皱,眼里闪着亮光,怔怔地望向远处,两手绞在一起,似乎在想着什么。
见我瞧她,小唐笑了笑,尴尬地说:“好像挺好玩,肖姐姐,咱们继续听吧。”
创作组考察归国后,筹委会随即宣告解散,徐文渊携带红木板回到沈阳,一直珍藏于身边,空暇时便取出把玩。为了辨明出处源头,他前后找来许多专家鉴赏,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是辽代古物,但再往深处探寻,却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徐文渊年岁渐高,身体多病,卸下军职,来到北京军委干休所颐养天年。
这十几年间,徐文渊念念不忘旧友,与舅舅也通过多次书信,但总因彼此事务繁忙,终究缘悭一面。谁曾想,舅舅突然辞世,他竟然被蒙在鼓里,连一点儿音讯都不知道。回想起当日种种往事,徐文渊忍不住欷歔长叹,老泪纵横。
看老人这般状态,钟宏达心里很不是滋味,好言劝慰了几句,想到还没有见到舅舅老宅中的那块红木龙板,就恳请徐文渊,是否愿意把自己手中的红木龙板贡献出来,以便让他们做进一步检验。
徐老感伤良久,待情绪稍有平复,吩咐身边的护理人员,从床下拽出一只上锁的旧皮箱,打开箱盖,取出一个扁平形状的红缎包袱。他把包袱放在桌上,双手颤抖着解开外面的绒绳,一层一层掀起,里面是一块做工精细的红木龙板。
徐老把木板捧在怀中,定定地望着,睹物思人,不住地擦着眼泪,说他是快进棺材的人了,这块龙板就算是金子做的,自己留着也没啥用,倒是可以献给国家。不过要暂缓几天,等那个肖薇和小唐来了之后,他也想看看两块木板到底有何异同,还有那个所谓的刻形,又是怎么回事。
钟宏达深表理解,也不再强求,当即告辞离去,随后就通知东北国安部门,让我和小唐尽快赶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昨日一大早,香山干休所的负责人给钟宏达打来电话,说老师长夜里发了急病,眼瞅着人就不行了,指名道姓让他赶紧过来。
等钟宏达匆匆赶到时,徐文渊已处于弥留状态,容颜极度憔悴,仿佛一夜之间便老了几十岁。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昏昏沉沉,口中不停地含糊念叨着:“天纹……天纹……”
钟宏达很是好奇,急忙询问旁人“天纹”是何意,却都是迷惑不解。干休所的负责人告诉钟宏达,自他昨日走后,估计是想到故友去世,老人始终闷闷不乐,整天抱着木板暗暗垂泪,吃东西也比往常少了。当时大家都没有太在意,只认为老人上了年纪,心胸不宽所致。到了晚上,老人将多年来陪伴左右的医官遣出,独自洗漱睡下。
大概是凌晨12点左右,一名值班的军官正在走廊内巡视,突然听见徐文渊房中传出玻璃打碎的异常响动,同时还夹杂着老人的大声呼喊,但很快就戛然而止。
值班军官大惊失色,立刻取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冲进去。只见老人穿着睡衣,光脚坐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神情木然,直勾勾地望向窗外,对于他的到来浑然不觉。窗边是一个落地大镜,已被打得粉碎,红木龙板就跌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中。
那名军官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叫来旁人,七手八脚地把老人扶起,放在床上。徐文渊把头扭向一旁,双手捂住脸,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着,口中不停地大喊:“关灯……关灯……拉上窗帘……拉上窗帘……快拉上窗帘……”语声凄厉尖锐,充满无限恐惧,似乎窗外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有人迅速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查看,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卧室的窗口正对香山主峰,一轮明月悬于中天,幽暗的山峦绵延起伏,坳间积雪泛起层层白色雾光,极其空阔苍茫。
拉好一层窗帘,屋内光线顿时暗淡了许多,但老人仍不满意,用被子裹住脑袋,还是一个劲儿地喊太亮。众人赶忙换上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又关闭了大灯,老人的状态才逐渐有所缓和。
可不久,老人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手脚冰冷僵直,眼睛不住地往上翻白,嘴里喷出一股股白沫,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医官检查后,说是神经受到了强烈刺激,再加上本来身子就衰弱,看现在的情况,恐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当时干休所所有人都慌了,手忙脚乱地救治整整一晚,总算令老人病情有所稳定,但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偶尔短暂清醒间,便喃喃念叨着“天纹”二字。
听到这里,钟宏达更是好奇,伸手拿过红木板,仔细瞧了瞧,除了比较沉重,龙纹雕刻精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但结合老人种种怪异表现,或许昨夜晚间,老人在木板中看到了某些不可思议之处。
这时,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动了动,忽然睁开眼睛,看见钟宏达,五官立刻扭曲起来,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他,声音嘶哑地大喊:“嫩……嫩……去……去找,俺……俺要看那块龙板板儿,小……小石头手里的龙板板儿……”
在场的医官已然看出,老人正处在回光返照阶段,眼瞅着将不久于人世,马上展开新一轮的抢救。
干休所负责人焦急万分,慌乱仓促间,有人想起京城近年崛起的女中医宋月婉,据说一手针灸术出神入化,有还魂再造的功效,平时不但各地病患纷纷前来问诊,就连中央各部委的那些高官都经常找她医治保健。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干休所立即派人驱车请来宋月婉。本以为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双眼俱盲、发育不良的17岁女孩。宋月婉虽然身有残疾,但针灸之术着实高明,摸穴识络异常精准,行针下灸时手法如飞。
宋月婉拿出三个小小的蓝色瓷制灸碗,里面填装着清香的药料,用指头缓缓抚平老人额头皱纹,轻轻扣在两眉眉心和正中通梁的三处正穴,点燃艾绒,烧灼、温熨之后,立即配合精妙的经络毫针刺法,顺着两手小臂一路刺去,再用砭石反复研磨脚底。十几分钟后,徐文渊面色渐渐泛红,慢慢恢复了神志。
不过事后宋月婉说,徐文渊早年戎马征战,身子大损,始终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如今年老体衰,经络受邪入脏腑,此番心情剧烈波荡,引起痼疾复发。她这番针灸施治,只可延得一时,却延不得命数,说不准哪天再受刺激,老人就要撒手西去了。
听宋月婉这么讲,众人唉声叹气,无不感伤悲痛。钟宏达一来惦记着徐将军的嘱托,二来也想尽早弄清楚红木龙板的秘密,匆匆回到单位后,立即责令国安部东北区分局,让老穆带着我和小唐速来北京。上楼时,我们看到的盲眼女孩便是宋月婉,刚给徐文渊做完今天的针灸治疗。
至此,我才算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对于徐文渊在那天晚上呈现出的种种异状,以及口中不断自语的“天纹”,仍旧不得而知。不过从他说话的口气分析,或许是那条龙形花纹的古怪吧。
除此之外,我之前产生的疑问,也始终没有任何答案。两块龙板究竟是从哪里寻来的,到底是前苏联,还是锦州古塔?舅舅将一块暗藏墙内,暗示肯定是秘密大到登天,但为什么又将另一块轻易地送给了徐文渊,实在让人费解。
钟宏达带着我们再次拜祭徐文渊的遗体后,便坐车离开。车子并没有驶回市内,而是一路开往昌平郊区,在小汤山一栋不起眼的别墅前停下。钟宏达说这是国安的一处外勤联系点,让我们先在此休息,作为临时的据点,又要走了我携带的红木龙板,准备回去做技术检验,三日后再研究下一步的工作。老穆将我们安顿妥当,也随他一同离去。
吃过晚饭,小唐到我房间闲坐。我们聊着聊着,就拐到了徐文渊身上。小唐从挎包里取出一根银针,把玩了一会儿,作势在额头上比比画画。
我看得好奇,轻声问她:“小唐,干吗呢?”小唐放下银针,回头说:“肖姐姐,你不觉得徐老额头的圆圈好像个文身吗?”我愣了愣,仔细回忆一下,老人额头的红圈印记确实鲜明,“挺像的,但那是拔出的火罐印。”
小唐斜了我一眼,摇了摇头,略带不屑地说:“你还是不懂啊,极高明的文身不但……”说到这里,她突然伸个了懒腰,将话题岔开,“好困啊,睡觉吧。”起身便要出门。
我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去阻拦。看她捏着银针往外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感,我忽然想到一个有趣之处,楚轻兰、唐雅琪、宋月婉,三个年轻女孩的名字不但朗朗上口,优美雅致,深含古意,而且各自的手艺均离不开一根针,如同本家姐妹一般。
听我问起这些,小唐身子晃了晃,又立刻站稳,攥着门把手,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说:“女人心,海底针……肖姐姐,你好好想想吧。”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第四天清晨,还没等我做早饭,钟宏达和老穆各自拎着一个黑色皮包匆匆到来。钟宏达把手中的皮包打开,捧出两块龙板放在桌上,木质红润,龙纹鲜明,根本分不出彼此。
钟宏达表情古古怪怪的,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嘟囔半天,才猛然冒出一句,“丫邪性了,两块龙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钟宏达告诉我们,通过考古专家验看,两块龙板木质相同,确实都是以产于外兴安岭的镔铁红所制,属于辽代时期的产物。经仪器细致测量,等长等宽等高,几乎精确到微米。更为奇怪的是,表面龙纹完全一致,位置相称,大小相同,甚至针眼的个数、深浅和排布规律都毫无区别,几乎就是立体复制下来的。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估计就是以现在的工艺手段,都无法做到如此精准,那么千年前究竟是怎样制造出如此巧夺天工的木板呢?
想到上面的龙纹为刻形手艺,我急忙询问小唐。小唐想了想,慢慢走到桌前,用衣袖将桌上的灰尘擦干净,两手各捏住一根银针,歪着头,紧紧地盯着桌面。
钟宏达抓了抓头发,起身走过去,问:“姑娘,你这是……”我知道小唐肯定有其独特用意,急忙拉住钟宏达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打扰。
小唐微微眯起眼睛,口中默念几句,双手同时下落,一声叠加的轻响,针尖刺入桌面几毫米。顿了顿,她又同时拔出,在前一个针眼旁再刺一针。
她两只手同时同向而动,逐一落针行刺,无论直行还是画弧,都保持完全一致的姿势和力道。姿势曼妙,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随着连绵不绝的轻响,慢慢地,桌面现出两朵梅花图案。外形一模一样,笔画繁复变化,极其逼真,怒放之姿,分明可见。
钟宏达还是初次看到小唐施展手艺,手扶桌沿,张大嘴巴,愣愣地盯着两朵梅花,啧啧称奇。最后他一拍大腿,看着小唐,兴奋地说:“丫的,原来是这样,那就好解释了,这不就是双手写梅花篆字的套路嘛。”
小唐哼了哼,缓缓摇头,说:“不对,不对,我这手艺还差得远,你们再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