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铅华不足补国事，敢为兄业捐残身（上）

一连许多天，坦普卢多夫除了那次出来找丝绸之外，根本就不出寝宫一步。里里外外都知道他迷上东方公主了，可是究竟要迷到什么时候呢？

这可没得准！有时候昏君被妇人所迷，真是迷到神魂颠倒至死不悟的！历史上对于这种事情不绝于书，诸如桀王宠妹喜、纣王宠妲己、幽王宠褒姒、成帝宠赵飞燕、玄宗宠杨玉环……这些都很著名。还有些不太著名的，其实沉迷程度并不亚于上面诸君。比如北齐后主高纬，名头虽不响亮，干的事情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长得相貌堂堂，且有勇力，受到父皇喜爱，立为太子。可是一继位，各种荒唐事情就干出来了。

高纬喜爱戎马，生性残忍，多杀俘虏，连北齐的大臣都因为不合后主之意被残杀了好些个。他不仅杀人，还活剥人的面皮来看，骇人听闻。他极爱作乐，号称“无愁天子”，搞出许多荒谬绝伦的娱乐。比如把奴婢赤身**放到大浴盆里，再往浴盆里扔进蝎子，奴婢被蝎子蜇得惨号蠕动，他们一众昏君佞臣便在盆边围观，乐不可支。

高纬酷爱搜罗美女，一般都是即得即弃，走马灯似的换。但却有一位美女，终于彻彻底底地掳获了他的心。这位美女叫做冯小怜，身材健美，穿起戎装来特别英姿飒爽。后主见了她扮作战将的倩影，大爱之，迷得不能自已，宠幸有加。后来冯小怜就被立为皇后，后主经常带她出猎，以便观看她戎装骑马的美态。而且，后主深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之道，打猎打到天黑了，遂令皇后除装，躺到御床上玉体横陈，让近臣们跟着自己观赏，还当众爱抚她，以令皇后娇笑和众人艳羡为乐。后世李商隐便有诗讥讽此事：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巧笑知堪敌万机，倾城最在着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这是诗词的艺术写法，其实晋阳没有那么快陷落，北齐更没有那么快亡国。当时北周的周武帝亲征，率周军猛攻北齐陪都晋阳。齐后主高纬闻报，就要亲征解围，不料皇后冯小怜玩兴正浓，娇声请求后主“再猎一围嘛”，后主见她俏极，大喜，遂满足皇后的愿望。结果猎完以后再出发，皇后一路上又梳妆打扮磨磨蹭蹭的，终于磨来了晋阳陷落的消息。即使如此，后主仍不惊慌，自恃勇武，集结大军反攻周军。周军进军到平阳，齐军遂开到平阳城外。当时的北齐还很强盛，齐军阵容浩大，将士威猛，喊声震天动地，舍生忘死攻向平阳城。城里的周武帝被吓得不轻，十分后悔出兵伐齐，埋怨主张出兵的大臣。齐军掘地道而进，平阳城墙坍塌十余丈，眼看快要陷落了。周武帝打算弃城逃跑，只因将军们害怕军心崩溃，死命把武帝拉住。那边齐后主得意忘形，突发奇想，竟命令齐军暂停进攻！斗志正旺的齐军将士摸不着头脑，殊不知后主原来是要派人到后面接取小怜皇后，让皇后亲眼看看陷城的壮观景象，饱饱眼福。不料等到娇滴滴的皇后磨来之时，周军已经将城防重新巩固。齐军痛失取胜机会，其后又连犯大错，终至亡国！

周武帝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次出征居然能拿下整个北齐，大喜过望。高纬和冯小怜都被生擒，高纬沦为俘虏还不忘乞求周武帝把小怜还给自己。武帝一笑答应。后来高纬被毒死，小怜被代王宇文达占有。小怜有才，作了一首诗缅怀高纬，弹着琵琶唱歌给代王听：“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日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膝上弦。”代王为之倾倒。于是小怜又成了代王的头号宠姬，忘了以前的教训，继续专宠骄横，就连代王正妃李氏都差点儿被她逼死。后来隋朝取代北周，冯小怜再度成为俘虏，隋帝将她赐给有功的李询。李询即代王妃李氏的哥哥。冯小怜还想撒娇撒痴把李询迷住，但李询的母亲既痛恨冯小怜曾迫害自己女儿，又怕儿子给她祸害，就把她除掉了。以戎装著称并且留下了“玉体横陈”典故的一代佳人，至此方告落幕。

不仅东方有善媚的女人和痴迷的昏君，西方同样也有，同样也是不计其数。就连凯撒、安东尼那样铁骨铮铮的大英雄都会被埃及艳后所迷，西方各国各朝因为娇宠女人而亡国丧身的君主可不见得比东方少了。

坦普卢多夫，正要成为活生生的又一个例子……

异国风情的女人，具有特别大的诱惑力。香芷抓住这一点，竟把坦普卢多夫摆弄得俯首帖耳。

香芷自小是在青楼里长大，长成以后是闻名遐迩的名妓，阅人多矣，深谙男子喜好。被俘之后，她从惊慌中冷静下来，首先想到自杀。因为香芷自从做了赵矜的妹妹，已经决心洗尽铅华，做一个忠贞不渝的良家妇女；嫁给萧銎之后，更满心想要做一个贤妻。但现在恶运降临，如何是好？从前，身为娼妓，人尽可夫，乃是身不由己；现在，身为主公的妹妹、将军的妻子，如果再被玷污，岂不有辱主公和丈夫！

怀着这样的想法，香芷想要自杀，但当时手被捆着、嘴被堵着，自杀不得。她和侍女们被劫到了大公的宫殿里。大公强行占有香芷，但被她的风情所迷，颇有些轻怜薄惜的动作。香芷突然想到，自己白白死了也没用，不如……把大公迷住，为炎汉攻取莫吉廖尽一分力！

于是香芷轻声呼唤两名宫女出身的东斯族侍女。她们叫做达玛拉和瓦莲京娜，先前得到大将军拯救和爱惜，心怀感激。香芷是苦出身，对待侍女们非常好，十分怜惜爱护她们。达玛拉和瓦莲京娜都忠于香芷，发誓必尽力帮助女主人。香芷遂对她们密嘱一番话，许诺她们如果配合自己，大将军攻下城后一定有重赏。

瓦莲京娜说：“夫人，我不要重赏，只要夫人平安无事。”达玛拉也含泪道：“是的夫人，看到您受难，我的心都要碎了。您待我这么好，如果有我能够做到的，我死也愿意。”

香芷点头。于是她们就在大公的呼噜声中，定下计策。次日，香芷便撒娇撒痴，极力迎合和讨好大公，把大公乐得灵魂出窍，真个是人间极乐！

男人在占有女人之后往往自我感觉极好，坦普卢多夫就以为自己征服了东方公主，令她的身心都完全属于自己了。瓦莲京娜和达玛拉都配合香芷迷惑大公，大公把她们当作贴身侍女，连给亲兵传话都叫她们去做。瓦莲京娜和达玛拉一下子成了大公身边的心腹红人。亲兵们既害怕脾气暴躁的大公，又惑于瓦莲京娜和达玛拉的美色，对她们的话无不照办——她们的话即代表大公的旨意，如果不办，惹得大公发怒，轻则马鞭批脸，重则马刀劈砍，谁不怕！好好地去办，不但大公不恼，而且两位美丽的侍女还会嫣然一笑，谁不喜欢！

这就难怪，大敌当前，城里人心惶惶，大公却还沉溺玩乐，不理事务。坦普卢多夫从来没有受用过这么**的美人儿，而且自恃城墙高固，谅汉军攻不进来。粮食很充足，又有勇猛善战的两个儿子和智勇双全的伏佐维奇斯诺夫、别司丘耶尔赫夫等人指挥防御，交给他们就可以了。自己年过半百还从来没有这么爽快过！只管爽快吧，这才叫幸福人生！

香芷还有另几名侍女一同被掠，有的擅长厨艺，有的擅长缝纫。大公既有好酒好菜吃，又有美女们穿着用丝绸简单缝制的艳丽衣物跳舞唱歌，乐得没办法说，整天就在女人堆里鬼混，看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想出来了。或许一两个月、一年半载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蜕变成“宅大公”的坦普卢多夫超过一星期不曾出外——除了那次为美女们找丝绸的例外。大公夫人珞蕾佳娃气得快要发疯！真想不透为什么自己会失宠，难道东方女人真的那么好？其实珞蕾佳娃也是十分不错的美人，只是在大公眼里没有异族风情，而且她一个美女的话，不如一群美女那么**！珞蕾佳娃又妒又恨，两个继子马尔莫斯考夫、别辽左维趁虚遂与继母私通。这一家子乱成一团。亲兵们只有两眼一抹黑，不去管它。谁敢管大公家的家事？

香芷的计谋一步一步达成，接着准备最大胆的一着……如果不成，自己会死，但是香芷并没有畏惧。一个女人一旦下定决心为了一个不凡的目的，可以变得勇敢和坚强。下着绵绵细雨的深夜中，香芷取了两幅白色的巾帕，因为没有笔写字，就用血。她咬破手指头，用鲜血书写起来：

青丝素手衣中振，心内悲声笑里吞。

铅华不足补国事，敢为兄业捐残身。

这是给主公哥哥的。还有给丈夫萧銎的：

妾本烟花幕中人，无以贞洁报君恩。

此心依旧昆山玉，凭君发落至金墉。

写罢，香芷暗暗垂泪。此生十分命苦，虽有倾城美貌，想要过一个安稳的生活却不能如愿。几经劫难，好不容易遇到主公哥哥，还由哥哥安排，得到了一位相敬如宾的好丈夫，不料竟又有这番变故！夜深人静时分，自伤命运，悲痛欲绝，然而一意无悔，必为主公拚却这条性命！

因没有地方藏，香芷遂把血书放在桌上，谅大公也看不懂。果然，第二天坦普卢多夫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路过展着血书的桌子，惊诧道：“这是什么？”走近去看。因不识汉字，大公再怎么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

香芷趿着小巧的鞋子慵懒地走过来，嘻笑着拉大公。大公通过瓦莲京娜问香芷：“宝贝儿，这是符咒吗？”香芷浑不在意地拔着大公的胡子：“非也，此乃书法。”大公糊里糊涂：“书法？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要用血来写？”香芷伸出咬破的手指头，撅起嘴道：“只因无有笔墨，故此用血！其实也好玩，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大公听了，再看看血书，只觉得果然好看，尽管不识汉字，也能感受到一种非凡的美感。于是大公咧着嘴傻笑，又看香芷的手指，看来看去十分心疼，憨态可掬地把那手指头放进嘴里舔了又舔，发誓一定要买来东方的笔墨，让公主宝贝儿可以经常写这么漂亮的叫做书法的但是实在搞不懂有什么用处的古老的玩意儿。

香芷给大公舔着手指头，嘻笑着扭动身子。大公霎时间又*中烧，用粗硕的臂膀一下子把香芷揽起来，紧紧抱持着她那轻巧滑腻得就像丝绸一样的身躯，一边狂乱地亲着，一边拔腿奔走。侍女们娇笑着一拥而上拦住：“等等啊，大公，要先吃早餐啊，不要饿着啊。”

大公被缠不过，只得依从了美人们，把香芷抱到饭桌边放下。香芷坐到大公的对面，不断娇声软语，又亲手给大公倒酒。大公将几个侍女左搂右抱，吃着她们所做的美味早餐，看着东方公主美不胜收的娇容，陶醉得一塌糊涂。

美极了，乐极了，殊不知，末日就要来临了……

（待续本回下节）

注：

铅华：妇女化妆用的铅粉，可借喻青春美貌年华，亦可作为年轻妇女的代称。

埃及艳后：埃及法老托勒密十三世的亲姐姐兼皇后，十分美貌而且奢侈，后来登上女法老宝座，称克丽奥佩托拉七世。当时罗马共和国侵攻埃及，她以独具一格的异国风情，先后迷倒罗马军队的两任统帅——凯撒与安东尼，延缓了埃及的灭亡。但是安东尼因为沉湎于克丽奥佩托拉的美色而声名狼藉，终导致溃败杀身。安东尼的对手屋大维俘虏了克丽奥佩托拉，但是不敢去看，生怕自己也被她的魔力迷住。克丽奥佩托拉遂自杀，托勒密王朝灭亡。屋大维因为明智举动获得良好声誉，后来便开创了对西方文明史影响最为深远的罗马帝国。

金墉：古代名城，位于洛阳西北角，三国时期魏文帝（一说魏明帝）所建。两晋时期和南北朝时期，曾经在此发生过无数战斗，作为难攻易守的坚城而著称。另外，魏晋时被废弃的后妃往往出居金墉城，许多“以忧死”（忧郁病死，也包括自杀和被赐死），因此金墉城作为弃妇的容身地亦很有名。香芷的诗中即指这种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