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起死，也是幸福。

黑夜悄然离去，破晓之光从天边打来，照亮了大地，却无法温暖人心。

完颜洪烈思念着包惜弱，心中一片凄凉，我真心待你一十八年，喜你所喜，忧你所忧。十八年的等待，竟比不过他的一个身影，只一见面，就将我和康儿抛弃不顾。惜弱，你好狠的心啊。

想到杨康，完颜洪烈又是一紧，好在康儿还不知道这一切。只要，只要我把惜弱带回去，我们，我们就还是一家人。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八年的相处，哪怕初时出于爱屋及乌，到现在也已经将杨康当做自己的亲身儿子一样看待了。

决意一下，方才的心慌凄凉顿时被压在心底，完颜洪烈已然恢复成那个决议果断，一计便险些至使蒙古内乱的赵王。

“汤祖德何在？”

一声令下，一个四十多岁年纪，下颏留着一丛浓髯的肥肥胖胖的锦衣武官走上前来，模样颇为威武。

“属下在。”

“你带一队人马，先行追赶，务必拖延那伙歹人的速度，待我集结好人马，就带人赶到。若有可能，就将王妃身边的那个男人斩于马下。但切记，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到王妃。”完颜洪烈脸色狠狠，都是这个男人的错。

“属下遵命。”那肥胖武官一脸兴奋，领命退下。

汤祖德原是汉人，后投靠金人，在金国做了武官。虽是汉人，但他身平最恨之事，就是别人提起他是汉人。

他自觉一身武艺，对金国办事又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金朝始终不让他带兵，也不给做个方面大员，辛苦了二十多年，官衔虽然不小了，却仍是在赵王府中领个闲职。

现如今，王爷亲自让他带兵，顿时觉得，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出头的时候到了。

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薪，出任大将军，迎娶各公主，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然而，理想是美满的，但梦醒了，该搬的砖，一块也不能少。

几十骑的马蹄印在地上的痕迹非常显眼，天色也已经大亮，林业黄蓉二人随着踪迹，紧随其后。

但二人毕竟后来出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碰面了。

林业和黄蓉在暗处en.cuo.cuo观察着。

“原来那个举办比武招亲的穆大叔就是王妃的丈夫！真是人不可貌相。”黄蓉一脸惊叹，历经沧桑的杨铁心和养尊处优的包惜弱站在一起，说是夫妻，反倒是父女更让人信服。

林业不语，静静的看着。

“莫要放走了劫持王妃的反贼。”一彪人马军刀枪并举，胡咧咧的向着杨铁心等人冲杀过来。

汤祖德坐镇后方，看着杨铁心的目光，如同一个艳丽的小娘子，这可是他升官加爵的阶梯。

包惜弱心头蓦然间涌上了十八年前临安府牛家村的情景：丈夫抱着自己狼狈逃命，黑夜中追兵喊杀，此后是十八年的分离、伤心和屈辱。她突觉昔日惨事又要重演，搂住了丈夫的脖子，牢牢不肯放手。

杨铁心眼见追兵已近，心想与其被擒受辱，不如力战而死，当下拉开妻子双手，将她交在穆念慈怀里，“念儿，好好照顾你娘！”

转身向追兵奔去，挥拳打倒一名小兵，夺了一枝花枪。

杨家枪用于江湖对弈也许瞧不出风采，但沙场搏杀却是一绝。他一枪在手，登时如虎添翼。

杨铁心以足为基盘，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合而为一，周身成一整劲，虽被十数人包围，不见丝毫慌乱，气势更是胜了一筹不止。

擒贼先擒王，杨铁心一瞥就知晓谁是头头。挑翻几名小兵，欺身上前，随后枪出如龙。一枪刺出，亲兵统领汤祖德腿上中枪落马，一枪得手，紧跟一戳，正中汤祖德咽喉。

“哇”汤祖德喉咙被刺无法发声，张开嘴巴只一口鲜血溢出，双目怒挣之下，透着数不尽的惊恐，往昔种种，升官加爵的期望一一闪过。

但再大的不甘，也敌不过死神的召唤。鲜血汩汩的冒出，一点一滴的带去了他的生机，双眼始终不曾闭合，死不瞑目。

金人的铁杆拥护者，死在杨家枪法之下，也算是因果报应了吧。

领头的一死，众亲兵齐声发喊，四下逃走。杨铁心见追兵中并无高手，心下稍定，只是未夺到马匹，颇感可惜。

刚一放松，忽然后面喊声大振，尘头中无数兵马追来。

杨铁心对着包惜弱苦笑一声，包惜弱轻轻一笑，将他额间的发丝整理好，什么也没说。

杨铁心转身对穆念慈说道：“念儿，你一个人逃命去吧。我和你娘，就在这里......”

穆念慈甚是沉着，也不哭泣，将头一昂，道：“咱们三人在一块死。”眼中一片决然。

杨铁心正要劝说，只听得追兵愈近，猛抬头，忽见迎面走来两个道士。

一个白须白眉，神色慈祥；另一个长须如漆，神采飞扬，背上负着一柄长剑。杨铁心一愕之间，随即大喜，叫道：“丘道长，今日又见到了你老人家！”

那两个道士一个是丹阳子马钰，一个是长春子丘处机。他二人与玉阳子王处一约定在中都聚会，共商与江南七怪比武之事。师兄弟匆匆赶来，不意在此与杨铁心夫妇相遇。

杨铁心挺起花枪，一招“凤点头”，唤起了丘处机的记忆。

忆起当年雪地试枪之事，蓦地里见到故人，丘处机不禁又悲又喜，高声大叫：“啊哈，杨老弟，你还活着？当真谢天谢地！”

杨铁心收回铁枪，叫道：“道长救我！”

丘处机向追来的人马一瞧，笑道：“师兄，师弟今日又要大开杀戒啦，您可千万别生气。”

马钰知他性子，也不阻拦，只说道：“少杀人，吓退他们就是了。”

丘处机纵声长笑，大踏步迎上前去，双臂长处，已从马背上揪下两名马军，对准后面两名马军掷去。四人相互碰撞，摔成一团。丘处机出手似电，如法炮制，跟着又手掷八人，撞倒八人，无一落空。余兵大骇，纷纷拨转马头逃走。

然而，自古以来，邪不胜正都是胜利者书写，糊弄人的。

老丘在牛，当完颜洪烈带着数百人前脚来到，沙通天、梁子翁等人紧跟包围之下，也是无力回天。

尤其是，马钰这个全真教掌教被彭连虎以一个握手藏针暗算之后，更是没有一点希望了。

“哥，为什么明明都已经是敌对了，彭连虎求握手，那个道士还要和这个丑八怪握手，而且还不小心一点防范着，这也太傻了吧。”

黄蓉这样玲珑心窍的狡黠女子表示，理解不了马钰这种傻白甜的处世方式。

“武林中人初会，即使相互不服气，可是碍着面子一般也不会公然动手。伸手相拉，表明是兄弟俩互相亲近亲近，实则便是动手较量，武功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阏肿，或是痛得忍耐不住而大声讨饶。这道士估计是认为他是来这套表面兄弟的江湖惯技。一时不差，就吃了大亏。出来之前。，父亲就和我说过，江湖上各种阴险小人不少，遇到看不过眼的，能动手，就尽量少bb，虚与委蛇什么的最是无聊，还容易被暗算。”

黄蓉一脸灿灿的说道：“还真符合爹爹的性格。这道士肯定是打坐打傻了。这么大岁数了，这点眼力都没有，也太差劲儿了，亏他还是王重阳的徒弟呢，还不如我呢！”

“那是，要是蓉儿，肯定不会中这种粗鄙的算计。”

“哼！那是当然。”黄蓉嘴角威扬，眯着眼睛笑成了月牙。

完颜洪烈向着包惜弱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说道：“惜弱！”

包惜弱凛然道：“要我再回王府，万万不可能！”语气之坚决，无一丝挽回的余地。

完颜洪烈神色哀伤，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包惜弱指着杨铁心说道：“这是我丈夫，我的丈夫还没有死，天涯海角我也随了他去。”

“那，那康儿呢？你不在意我，难道连康儿也不顾了吗？”完颜洪烈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包惜弱一笑，不在理会完颜洪烈，神色温柔的看着杨铁心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丈夫就是我的天，哪还顾得了那么多。王爷，这么多年，你对康儿要是还有几分情谊，就替我好好照顾他吧。铁哥，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包惜弱虽没有什么主见，但在王府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经看清了完颜洪烈对杨康的感情不是作假的。另外，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不可能做一个平凡的宋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做平凡的宋人。

最后，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寄希望于完颜洪烈了。

完颜洪烈劝说不了包惜弱，转而对着丘处机喝道：“快将王妃送过来，我饶你们不死。”

丘处机骂道：“谁要你这金国狗贼饶命。”大声叫骂，提着长剑冲杀过来。

一时之间，又是一场乱战。

黄蓉问道：“哥，你不救救他们吗？”

“怎么救，如何救？”林业反问道。

黄蓉说道：“那还不简单，以你的武功，纵使杀不过这百多人，但挟持下完颜洪烈总归能做到吧？劫下头头，不就能让他们脱身了？”

“脱身了又能怎么样？”林业无动于衷的说道。

“哥哥你傻了吗？脱身了当然就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啊。”

“哈哈哈。”林业听了，情不自禁的笑道：“你还真以为我跟你讲的童话故事，都是真的？！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怎么说？”黄蓉看着林业的样子，知道一定有隐情。

“无论我今天救不救他们，他们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或许，还会因为自责愧疚，双双毙命。既然如此，何不在他们刚相遇，离别重聚之情达到顶峰之时，笑赴黄泉呢。”

一起死，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