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见李卫法王追往事（一）

总督府的大堂空无一人。

赵昆却并不意外。他这几年杀了不少满清高官，也算名声在外。文官这边，死在他手里的县令，总有个百八十名，道台知府之类的，不下二三十人。甚至巡抚总督、六部侍郎尚书，内阁大学士，也是有那么几个的。至于游击参将提督都统之流，更是数不胜数。

因此，一听说他出现，因为不敢弃城别走，只好躲起来或者龟缩到军营里面的官员也是有的。

说起来，他身上背负的赏格早已累积到一个恐怖的地步，但是武艺高强又被满清大力通缉的人士里，反而数他这个最好辨别（汉家衣冠）的邪教教主活的最滋润。

这都是以被他杀死的官员，追捕的官兵以及满清阵营的武林高手们拿自己的命堆出来的。特别是在去年，卖了曾静的川陕总督、宁远大将军岳钟琪被他刺死在西征大军中，以及奉命评定苗疆的湖广总督张广泗被赵昆在光天化日数万大军护卫中冲营斩杀之后，这种恐惧已经达到了极限。

所以，赵昆毫无意外，不疾不徐的在总督府中漫步。

直隶总督府的地形图早被教中信众侦查清楚了呈上，所以他只需要对照着智脑里的地图转悠就可以了。仗剑杀了四五个卫士和几个下人，赵昆便闯进了总督府后院。

毫无疑问，这里也是人烟稀少。

穿过东院墙，紧贴北边便是总督的卧房。

赵昆走到房门口，隔窗便听得里面有人喘着粗气道：“你们不必守着我，该跑就跑吧。后事已经安排好了，傅六爷那边我早就说好了，请他关照。我是自知难逃一死，何况这病本就药石无效了……你们又何必跟着我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李又玠？”

赵昆这时候反而有点好奇，抬手推门，径直而入。环视书房，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丫头偏身坐在炕沿。炕上一个满面病容的中年男子半歪着身子咳嗽得涨红了脸。丫头一手端嗽盂，一手轻轻给他捶背。

“呀，赵法王！”李卫方喘过气来，一转眼见是赵昆进来，勉强挣扎着翻身要爬起来，挣了几下终久连身也翻不过来，两只苍白的手紧抓着炕沿头碰了一下，喃喃自语，“让法王见笑了……江宁一别三年有余，法王也想不到我会病入膏肓吧……”

赵昆笑笑，自己奕奕然寻了把椅子坐在上面看着李卫。

炕上这个人少年沦为乞丐；一旦际会风云，历任封疆大吏，两江总督兼理鲁、皖、赣缉盗都督；亲入庆云楼锁拿天下第一好汉甘凤池；孤身闯入山寨遣散窦尔敦余部叛众；手牵江湖黑白两道所有首脑人物，也算得上是当世英豪，如今竟病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不跑？”赵昆问了一句。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赵法王即使不来，我也没几天好活了。”李卫说完，便喘息了起来，良久，才再次开口，“而且身负守土之责，又能跑到哪里去？直隶的绿营又怎么能跟西北和西南的精锐相比？岳军门、张军门尚且不能活，何况李卫乎？”

赵昆默然无语，算是默认的了他的说法。

“所以我干脆遣散部众，如有不怕死的，大可以去捉拿你，怕死的只管躲起来不动如山变好。而且我听说过你的规矩，乖乖受死不激怒你，只要妻儿老小不是被撞见，便还有可能保住命，因为你不生气的时候不会专门追杀妻小……”

赵昆微微颔首，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另一话题。

“上次见面，李卫你气色还好，我可是断断想不到你会病到这光景的。”赵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越发觉得李卫这病有些蹊跷。可能在这个人记忆里，只是和自己有一面之缘。但是实际上，三个月前赵昆才用另外的身份见过李卫。

——在世人眼中，渡世法王赵传清自然是个极其高傲的人，看不起金钱鼠尾，连头都不肯剃，终日里汉家衣冠。而且此人艺高人胆大，屡屡弄险，素来目中无人。但是实际上，赵昆比谁都怕死，暗中肯定有一些后手。去做某些危险程度比较高的事情的时候也不是一味猛打猛冲，一副不要怂就是干的作风。只不过这些隐秘的事物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你这病来的蹊跷。”不急着杀人的赵昆端坐了一会儿，下了结论。“不过你病到这地步，已经是司命之所属无可医也。所以到底是慢药是急症都没什么意义了。”

“我已经认命了，李某从一介乞丐，如今做到这封疆大吏的地步，值了。而且翠儿是和我一同讨过饭的……”李卫笑了笑，咳嗽了几声，才喘息着说道。

“嘿，一同要过饭，可也是在胤禛的府邸当过差，去过雍和宫做过宫女。甚至弘历读书的时候，你们家那位也伺候过吧？唉，当年我初来贵地，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那两江总督的排场……”

说着话，李卫伸手示意，那从赵昆进屋就颤抖不已的丫鬟便大着胆子扶他半坐起来。

赵昆这才仔细打量这个丫头，只见她穿着蜜合色裙子，外套一件葱黄小风毛比甲，一双半大不大的弓鞋露在外头，五官端正，相貌清秀，两道纤眉微微上挑，显得别有风韵。

“你这里还是有忠仆的。我一路走来，着实在总督府杀了几个被你的人格魅力感化，甘愿效死的江湖豪杰、卫士和……奴才。但是我不会因为什么故人或者人格魅力什么的就手下留情的。哪怕是什么能吏、青天甚至圣人……为满清效力又被我盯上的，都得死！”赵昆冷冷的说道，却不急着动手，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长剑。

“我知道法王你武艺高强，近乎天下无敌。但这天下的官员，你是杀不净的。光是贪图功名利禄之人，便是天下滔滔，实是杀不胜杀——”

“但杀一点是一点，我高兴就好。”赵昆颇为不耐烦的打断了李卫的劝说。“怎么，自知将死，想要废物利用，再劝说我一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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