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即便《坎伯宪章》中明确指出生物机械人不属于人类，但他们对整个世界却有着与人类完全相同的认知，所以夏承浩才会对眼前的景象产生错觉，他有些怀疑脚下到底是不是失落的葛利斯星球。

今夜第一片雪从路灯下轻轻划过，他就那样呆呆地盯着看，目光追随白色轨迹移动，雪片承载着他的思绪一起融入地面。最后连个水印儿也没有留下，像极了夏承浩的人生，漫漫来路，看不清归途。

暗夜幽灵也许注定就只能这样孤寂，况且现在是被红月清洗者们在全球追捕的目标。何以踏上今天这条路，很难讲得清楚，他只是不想在预定轨迹里被人利用一生。

“其实，这里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唯独不正常的反而是我。”夏承浩酸涩地苦笑起来。

陡然，这种心绪戛然而止，他迅速皱起眉头。因为巷子里传来的危险气息在瞬间被感知，现在是向前还是向后？面临又一次生或死的抉择。

从十岁踏上红月的穿梭机那刻，便参悟了有句话叫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论好与坏，该来的总会来。

夏承浩已学会如何去面对那些本就无可回避的事情。

从某天开始，这位最受组织器重的清洗者突然向红月一号宣称自己是暗夜幽灵，于是这个优秀的清洗者在一夜之间转变为被清洗对象。

雪还在下，“可逆静息程序”进度条已读数到79%，只要上天再给他三分钟时间，便能完全突破最后的神经屏蔽。

终于，全程十分钟的机能重启程序完成，躯体恢复应有的轻快灵敏。

他迈开大步，径直向小巷尽头走去。

道路渐窄，地面常年无人打扫，除了那些在不远处工厂上班的女人们循规蹈矩踩出二十公分宽的小径，周边就几乎全是杂物。

越向深处路面越发凹凸不平，夏秋两季的雨水和尘土将杂物牢牢压实，对比巷口的平坦完全是两种感觉。正是因为这段路不好走，和夏承浩租在同一栋小楼的女人们比巷口那些姐妹少付许多房租。

透过左侧残破的砖孔已能看到眼熟的衣物挂在窗下树枝上，红色那件小号工衣是一零二号房小玥的，蓝色防护服是二零二号房小菲的……，寒冷让水汽尚未干透的织物冻得僵硬，撑出各种奇怪形状。

夏承浩并非对邻居们的衣物感兴趣，而是对周围环境里任何细微事情都观察仔细，甚至是树枝上经过的那些爬虫，又或是院落里懒散的白猫。

不止一次推开窗，看到闲暇的女工们晾晒各色衣服。夏承浩拥有的上万组传感器无时不刻都在捕获信息，分辨每个方位里最不易察觉的变化，因此院子里全部事物都刻在脑海里。

要推开紫薇巷31号院门，还需要走二十步，那是他作为清洗者一员时的安全屋。

“十三——十二——”夏承浩屏气凝神，微微侧头，小心谨慎地向门洞靠近，右手探入腰间准备取钥匙。

当下治安状况依然没多大改善，女工们需要时时防着有人入室打劫，就算大白天也会锁上院子，晚上就更要重重把关以防突然袭击。

“三——二——”

如果只是回家，那么夏承浩剩下的动作仅须扭开那扇暗灰木门便可，但今晚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离门越近时脚步便越发迟疑。

可是，门廊里并没如他料想有人堵着。

“他们应该不会用枪。”夏承浩心底暗暗猜度。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里不是用枪的地方，如果真正了解夏承浩的人也决不会轻易用枪，普通子弹对他来说几乎毫无作用。

这次从海外被派遣到锡安国的清洗者们本想事先深入研究一番，却因为资料有限而只能靠传闻进行评估。夏承浩的身世和技能，因为知情者的接二连三意外死亡早已无从查起。

他能抵抗枪击的异能在清洗者圈子里倒是风传已久，所以今晚清洗者的首选绝不是枪。

路灯下的雪花突然与夜风一起狂躁起来，放弃它们原本无序的散落轨迹，全都顺着某股力道扑向空中。

夏承浩心里暗暗喝道：“终于来了！”

右耳稍稍动了一下，迅速捕捉五百米范围内六万赫兹以下的振动。

取钥匙的手慢慢移到腰间的激光匕首上，这是一把高能武器，左手轻轻扶向柯玛质子枪，不同于葛利斯星上大多数手枪，它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质子束。

得到这把枪的地方叫烈火星球，那是葛利斯的星外殖民地，被红月组织牢牢控制的偏远行星。

骤然，铺天盖地的狂暴杀气席卷而来，挟持着凌乱的雪花，犹如喷气式战机擦着头皮飞过一般，只需声波的强烈冲击就足以将人掀倒。

夏承浩猛然抬头，脸上不经意闪过一丝浅浅微笑，但很快这丝微笑又像冰一样凝结而后快速隐去，心下冷语：“终于露面了，倒要看看这次到底又来了哪路高手。”

一名黑衣人鬼魅般从路灯阴影里走出来，静静伫立在离夏承浩十米远的地方，双手负于身后冷望对手。

如此昏暗的灯光下却依然不舍得摘去那副墨镜，镜面反射出路灯的光，映入夏承浩眼底，有种舍我其谁的架势。

雪突然间大了，北风从巷口挤进来，将黑衣人的衣摆鼓起。全身黑色风衣，头顶黑色发丝，一齐在风里飘动，唯有那张煞白的脸仿佛石化了一般。

人类移民葛利斯星之后，依照地球大陆区块进行国度划分和改造，相同种族，相近肤色的人还是习惯聚居在同一区域，所以对面这张煞白的脸已经说明清洗者来自西半球国家。

两人身上都在持续迸射出铺天盖地的杀戮之气，正如这天气一样冰冷至极，但你不动我不动的对峙又透出几分诡异。

夏承浩从枪柄上松开手，静静等待着对方行动，而那黑衣人也只是静静伫立，任寒风在身边刮过，有如失去动力的战斗机器人一样，阴惨惨杵在那里丝毫不动。

两人目光久久对视，希望能从对方眼里找出真实意图。

夏承浩很平静，眼部的全息探测仪有能力穿透对方的墨镜，黑衣人那如鹰般的眼眸深处正在燃起怒火，那是种疯狂的杀意，是手刃暗夜幽灵之前的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