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岂曰无衣，生死不弃

这孩子有内出血？老爷子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维罗尼卡虽然听不懂这么复杂的中文，但看到众人面色沉重的围到孩子和自己面前，不由得紧张的搂住小庆雨道：“儿子……怎么了？”

老爷子一愣，对维罗尼卡道：“你儿子？”

维罗尼卡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雷震云道：“他的，也是……我的，也是……大房的。”说罢又指了指林秀。

一路上已经了解内情的李四和左大亮不禁笑出声来，老爷子疑惑的看了看林秀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来，让爷爷看看，乖啊。”

接过听诊器，老爷子开始面色沉重的给孩子的胸腔听诊，雷震云他们几个一看到老爷子的面容越来越沉重，立刻头上全都冒了冷汗，其中最难受的就是雷震云，这孩子虽说不是自己的儿子，但人家好歹管自己叫爹了，又是同姓，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见到孩子家大人时可怎么交代呀。

林秀在旁边也紧张得全身都有点发抖，她试探着问道：“黄老爷子，老爷子，这孩子的病要紧吗？”

老爷子又听了一会，还给号了号脉，随后对林秀道：“不是内出血，是在林子里吸了毒瘴，但吸的不多，问题不大，秀儿啊，你去把咱们的行军散给他用水调一碗，一次半包，一天三次，等他睡上一觉后我给他针灸几下。”

众人当即都松了一口气，老爷子也难得的面露笑容，轻轻一掐孩子的脸笑道：“小子，遇上黄爷爷，你这条小命儿就算是没问题啦，一会吃药可别怕苦啊。”

李四赶紧摸出两块鬼子的奶糖递过去道：“我……我……有糖。”

老爷子回身接糖时看了看李四道：“哎，你不是师部的吗？怎么没跟着上头一起转移？”

李四呵呵笑道：“跑……跑那么……快……干嘛，丢……人。”

老爷子道：“你小子有良心，比那些当官儿的强，那些个畜牲，什么他妈的杜律明，什么他妈的蒋中正，当初他到我那看他那条腿时，我给他下副好药哪还能有今天的国运？”

大家听得都不敢接这个话了，老爷子的爆脾气全师上下是无人晓，别说是现在骂，就是当着杜长官和蒋委员长对面，他也能照骂不误。

但雷震云却在心头起了疑，老爷子怎么说李四是师部的人？他不是团里的吗？

老爷子骂完又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摸了摸维罗尼卡的伤脚，略微摁了摁道：“没伤到骨头，再养一个多月就又能走能跳了。”

雷震云心里打着小算盘呢，听到这个赶紧跟了一句：“老爷子，您确定她只是伤了脚？别的地方没什么问题？我听她这几天的咳嗽声可不太对劲啊。”

他的话音刚落，左大亮在旁边道：“她哪咳嗽了？”

雷震云气得瞪了他一眼，老爷子却盯着雷震云哼了一声道：“小兔崽子，你想跟我玩心眼儿？想借着这个洋丫头的由头让我跟你走？告诉你，我一家十七口死的就剩了我一个，我还在乎这条命吗？”

雷震云被老爷子的目光逼得心里发毛，只得脸上陪着笑道：“老爷子，我是……我是觉得您这样的……。”

他的话音未落，老爷子就怒瞪着眼睛喝道：“杜律明那个龟孙子派了飞机来接我我都不走，还会跟你这个小兵蛋子撤退？”

雷震云又陪着笑脸道：“老爷子，我们都知道您的心意，但您自己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些弟兄们就算有您给治疗，恐怕也逃不过去了呀，仗还得往下打，您老……您老回去之后也一样有用武之地呀。”

没想到他这句话一说完，老爷子居然彻底爆怒道：“闭嘴，岂曰无衣，生死不弃，如果这里有你的父母兄弟在，你还会想着撤退吗？还退？武汉退，南京退，重庆再退就进西藏，西藏再退呢？退回娘肚子里去吗？上头熊将下头熊兵，百姓们出钱出粮的把你们当儿子养，可你们呢？打起仗来一个个的都变了兔子，你们白穿了这身武人的军服。”

雷震云等人无话可说，全都把头垂了下去，老爷子疲态尽显的又坐到地上道：“逃吧，你们能逃的都逃吧，我不会再逃啦，从南京城逃出来时我就在想，我逃出来干嘛呀？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嘛，唐生智那个王八蛋还跟我保证说要与南京共存亡，我怎么就信了他呢？”

眼看着老爷子泪流满面，林秀哽噎着拿出块手帕想给他擦，老爷子看着林秀嘿嘿一笑道：“我的小女儿如果没死，今年也有你这么大啦，秀儿啊，你跟着他们走吧，这个给你，我要它也没用了，你留着防个身吧。”

老爷子递过来的竟是一颗美式手雷，这种手雷的威力极大，一直以来都是雷震云他们梦寐以求的好武器，老爷子又笑道：“在南京时我听唐生智说的坚决，就给我那医院里的所有女同事每人都要了一颗，她们……也都用了，秀儿啊，你跟他们逃吧，你一个丫头，落到日本人手里生不如死啊。”

林秀接过手雷，抹了把眼泪笑道：“我不走，就留在这跟您照顾这些弟兄，您老放心，来当兵之前我就给自己做好安排了，不会让鬼子得逞的。”

左大亮呵呵一笑道：“我也不走了。”

雷震云听得双眉都搅到了一起，自己料想的事情真应验了，林秀果然不想走，这可怎么办才好？老爷子虽然值得同情，这些伤兵兄弟也值得可怜，但有做得到的事，也有做不到的事啊，眼前的境况就不是只凭这一腔子血勇就能帮得上的。

难道就真的把林秀留下等死吗？而且这个死法还毫无意义，热带雨林的獠牙利爪还没有正式露出呢，算着日子还有几天才进雨季，一进雨季，雨林内就不是人类能生存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望着林秀刚想劝她，没想到林秀却对他道：“你不要劝我，我不会走的，只要还有一个伤员没被治好，我就哪都不去，你带着他们走吧，好好照顾孩子。”

雷震云的嘴唇动了动但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而是向林秀一笑，转身对李四道：“老左警戒，四哥，咱俩去把殉国了的弟兄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