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邀请说客

上海，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见的易知足放下电报，赵烈文谨慎的道：“开普敦事件影响极为恶劣，是否有必要向英吉利驻华公使强烈抗议？”

“开普敦事件是因德兰士瓦矿区滥杀淘金客引发的。”易正行缓声道：“咱们现在对于滥杀淘金客的原委以及具体情况并不了解，贸然抗议，只怕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易知足沉声道：“开普敦事件与天津教案是一样的性质，照会英吉利驻华公使，强烈抗议，提出赔偿、严惩凶手，追究开普敦总督责任等要求，若是不能给予令我们满意的处理结果，我不介意派海军舰队前往开普敦。”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易正行不由的一呆，“父亲是有意激发矛盾，挑起战端？”

“保护我国公民在海外的正当权益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易知足沉声道：“另外，也可顺带试探一下英国人的态度，咱们与英吉利迟早有一战，迟打不如早打，大打不如小打，将战场摆在南非，对于我国和英国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英吉利驻沪领事馆，二楼办公室。

威妥玛夹着一支雪茄站在阳台上静静的眺望着落日余晖下的黄浦江，他能感受到，战争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逼进，尽管首相格莱斯顿来电指示，尽快与清国洽谈，消弭两国争端，避免爆发战争，但开出的条件却太苛刻，易知足根本不可能接受，或许，国内并未真正的正视清国的实力。

在阳台上伫立良久，他才折回办公室，给首相格莱斯顿草拟了一份回电，着重提及清国这些年来取得的一系列技术创新，并大胆猜测，清国在军工方面应该也有所创新，提请将清国作为工业、经济以及军事强国，进行平等的进行洽谈。

刚刚搁下笔，就听的敲门声，他随口道：“请进。”

领事麦华陀推门进来，道：“清国外交部发来照会，就开普敦事件进行强烈抗议，要求赔偿损失，严惩凶手，追究开普敦总督责任，措辞十分强硬......。”

接过电报扫了几眼，威妥玛神情登时变的凝重起来，这份照会措辞鲜有的强硬，而且以武力威胁，明言若不能妥善处理，直接派海军舰队前往开普敦。

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英法以武力威胁清国，如今清国居然也学会以武力威胁他们了，看样子，自己的判断没错，清国海军的实力应该有了长足的进步，否则不敢如此挑衅！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给恭王奕发封电报，希望他尽快赶来上海，清英两国正面临严重的危机，有爆发战争的风险。”说着，他又将草拟好的电文递过去，“马上发报。”

三日后，恭王奕秘密抵达上海，一下火车就径直乘坐马车赶往英国驻沪领事馆，这些年来，朝廷与英法两国一直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关系，身为内阁总理大臣的奕与英法两国驻京公使往来密切，也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

普法战争结束，法国被打残，英国的地位也就更为凸显，奕很清楚自己这个内阁总理大臣的处境有多尬尴，对他来说，英国是一个强劲的外援，自然不希望清英两国爆发战争。

马车进的领事馆，径直绕到后园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前停了下来，戴着礼帽穿着西装的奕下的马车，与迎上来的威妥玛握手见礼，轻声道：“阁下是否太敏感了，开普敦事件不过就是一起外交事件，有如此严重？”

“说来话长，进屋谈。”威妥玛说着伸手礼让，“殿下请。”

进的客厅，威妥玛才道：“殿下是喝茶还是咖啡？”

“绿茶，谢谢。”

两人落座，威妥玛才道：“开普敦事件是因为贵**队在德兰士瓦金矿区杀死一百多欧洲前往的淘金者，其中大多数都是我国公民.......。”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奕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震惊不已，元奇从葡萄牙手里买下赞比西河以南至马普托的地盘，南洋海军大举进驻马普托，这他都是知道的，为此也对南非的局势格外上心，德兰士瓦共和国他也知道，是荷兰人后裔布尔人建立的两国小国之一，但德兰士瓦的金矿他却是头次听闻。

“殿下对布尔人可能不甚了解。”威妥玛缓声道：“布尔人是荷兰后裔，原本居住于开普敦，因为不满我国的统治而向北迁移，随后建立了德兰士瓦和奥兰治两个共和国，德兰士瓦发现储量巨大的金矿，一旦开采，将严重威胁到我国对南非的统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为了维护我国在南非的统治，为了遏制布尔人势力，我国希望与贵国共同开采德兰士瓦的金矿。”

共同开采？奕皱了下眉头，很显然，元奇从葡萄牙手里购买马普托就是为了德兰士瓦的金矿，吃到嘴里的肉让元奇再吐出来，这事怕不是一般的难，略微沉吟，他才道：“有什么交换条件？”

威妥玛道：“殿下不妨试探一下元奇的态度，看他们有什么要求，我国会尽量满足。”

这事倒也不难，奕暗忖，毕竟元奇也不愿意与英国开战，一直以来，元奇都是极力避免爆发大规模战争的，佯装思忖了一番，他才点头道：“我明日去镇南王府。”

威妥玛看了他一眼，斟酌着道：“我国希望贵国中止贯通欧亚的大铁路清俄铁路的修建计划。”

清俄铁路？连通大清与俄国的铁路？奕心中恼怒，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不过表面上他却是不动声色的道：“这事只怕有些棘手？”

威妥玛估摸着对方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却也不点破，缓声道：“俄国的情况殿下应该很清楚，自立国以来，俄国就一直不断的进行扩张，贵国也是乘着俄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战败元气大伤的情况下收复西北并大举扩张，包括购买西伯利亚。

一旦俄国崛起，必然会卷土重来，届时，不仅会对贵国构成极大的威胁，对欧洲各国也同样会构成极大的威胁，势必会影响欧洲的局势，元奇这是在玩火，希望殿下能够极力劝阻。”

顿了顿，他换了一副诚恳的语气，“贵我两国作为东西方两大帝国，在政治、经济、商贸方面有着紧密的联系，希望贵我两国能长期保持友好亲密的合作关系，避免发生战争，那对两国来说都意味着巨大的甚至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这两件事都是我国难以容忍的，希望殿下能尽力游说劝阻元奇，避免双方关系发展到难以斡旋的地步。”

镇南王府，长乐书屋。

上午八点，易知足准时出现在院子门口，提前候着的赵烈文连忙迎上前轻声禀报道：“恭王来了。”

“难怪威妥玛这几日没反应，原来是把恭王搬来说客。”易正行哂笑道：“人呢？”

“在书房外间候着呢，来了一刻钟了。”赵烈文道：“也不让通报。”

易知足点了点头，缓步踱了进去，威妥玛居然将奕请来上海，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来，英国人也不敢贸然与他们开战，想想也是，今夕不比往日，如今的大清综合国力早已不是二三十年前可比，以前英吉利尚且讨不到好，更何况现在，有顾虑也是正常。

才上台阶，一身长袍马褂的奕就快步迎了出来，拱手笑道：“国城兄没料想道到威妥玛会将在下请来上海做说客罢？”

见他如此直接，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拱手还礼道：“确实是意外，立宪在即，千头万绪，六爷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前来上海。”

“事关两国邦交，在下岂敢不来？”奕笑道：“国城兄不会责怪罢？”

“来了也好，多盘桓两日，很多事情咱们当面探讨探讨。”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进屋谈。”

进屋落座，奕便笑道：“国城兄瞒的在下好苦，德兰士瓦金矿、清俄铁路，在下舔为内阁总理大臣，居然一无所知，还要让威妥玛这个英国驻华公使来转告。”

“可不是有意要瞒您。”易知足摆了摆手，“德兰士瓦金矿与英国开普敦殖民地相距不远，为防英国人觊觎，一直严格保密，不想德兰士瓦方面居然走漏了风声。”说着，他话头一转，“英国人是什么意思？”

“英国人担心布尔人实力强大之后威胁开普敦殖民地，希望与元奇共同开发德兰士瓦的金矿。”奕缓声道：“他们说，元奇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他们会尽量满足。”

“共同开发？”易知足哂笑道：“他们倒是想的美。”

奕试探着道：“德兰士瓦金矿的储量很大？”

“我国正紧锣密鼓的筹备实行金本位，急需储备大量黄金，好不容易获得了德兰士瓦金矿的开采权，又怎会轻易吐出一半？”易知足缓声道：“这些年，美利坚西部接连发现金矿，英吉利在海外的殖民地也是一样，澳洲的维多利亚、哥伦比亚的佛拉则峡谷、新西兰的奥塔哥，都发现了储量不小的金矿，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淘金潮，咱们好不容易获得一个金矿，英国人却要来分一杯羹，凭什么？”

原来元奇在储备黄金为实行金本位做准备，难怪金银兑换比一个劲的往上涨，奕恍然大悟，斟酌了一阵，他才道：“若是因为德兰士瓦金矿的开采而与英吉利交恶，甚至是爆发战争，会否得不偿失？”

“六爷也应该关心一下国际金融和国际商贸。”易知足笑道，见的易正行上前奉茶，他伸手请茶，随即端起茶盅浅呷了几口，这才接着道：“德意志正在欧洲金融市场抛售白银套购黄金，不出意外，今年或是明年就会实行金本位。

美利坚这些年在西部频频发现金矿，黄金储备大增，也正在准备推行金本位，一旦德意志和美利坚两国实行金本位，必然引起连锁反应，欧洲各国都会相继实行金本位。

如此一来，必然导致白银价格大幅暴跌，以我国的白银流通量和储藏量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损失，而且，我国如果依然采用银本位，在国际贸易中也会处处受制于人，所有的国际商贸都是以黄金结算的，西洋各国只要提高金银兑换比，就能让咱们损失惨重！

鉴于我国白银流通量巨大，我们必须赶在西洋各国普遍实行金本位之前实行金本位，而德兰士瓦金矿就是咱们实行金本位的救命稻草，没的丝毫商量的余地，即便为此开战，也在所不惜！”

对于国际金融和国际贸易，奕确实不甚了解，况且，对于易知足的判断，他也不敢质疑，见的对方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半点斡旋的余地，他也是无话可说，沉吟了阵，他才道：“清俄铁路呢？”

点了支香烟，易知足才道：“对于清俄铁路，英国人是什么态度？”

奕如实说道：“他们不希望俄国强大起来，希望我国能够中止这条铁路的修建。”

“即便俄国强大起来，还有德意志在前面挡着，英吉利有什么好担心的？”易知足冷笑道：“英国人是担心欧亚大铁路影响他们在我国的利益，这条铁路，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严重依靠海上贸易的大英帝国！”

“国城兄见的透彻。”奕缓声道：“不过，沙俄强盛起来之后，对我国西北也会构成极大的威胁，国城兄就不虑后患无穷？一旦我国出现内忧外患，沙俄必然也会象我们当初对他们一样趁虚而入。”

“六爷担忧的也不无道理。”易知足点了点头，“不过，我若是说沙俄的崛起不可阻挡呢？”

听的这话，不仅是奕，就连赵烈文、易正行都是一愣，什么意思？沙俄难道注定会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