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半岁荏苒弊邑治(十)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最后一个名字数:3315更新时间:22/07/16 00:35:19
只焦禾这一句话,适便觉得此人不一般,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显是深得猗顿第一桶金之精髓。

猗顿当年在鲁国怎么也发不了财,只好去求教陶朱公。

陶朱和端木赐基本是同一时代的人,而孔子多在鲁国活动,只是端木赐的发财之路猗顿学不来。

因为端木赐是搞投机的,低买高卖,需要雄厚的资本支撑。

但是陶朱公起家则算是经营,很少搞投机,所以猗顿学不来端木赐的手段只好来问陶朱。

陶朱说你得先有第一桶金,可你现在太穷,不如去西河搞畜牧业。晋国内乱,正是需要马匹的时候,而且畜牧业可以繁衍增多。

于是猗顿来到西河,靠养殖几匹马起家,借助晋国内乱急需马匹的时机搞到了第一桶金。

马匹作为军需品,很容易和贵族打上交到,随后投身煮盐业和珠宝业,最终成为可以与端木赐、陶朱公匹敌的富豪。

焦禾的意思便是,他希望能够从墨者这里购买一些种子,还有这些种子的种植方法,从而借此发达。就像是猗顿当年靠几匹马繁衍一样,第一桶金还是需要经营为主。

这是一个相当成熟的思路,焦禾又说墨者利天下为先,这种事既可得利,又能利天下之民云云。

适奇道:“你从何知道墨者之义?”

焦禾早有准备,即刻回道:“我往来于晋、郑之间,杨朱、列子等人俱常讲学,那里墨者不多,但是常听到他们非议墨家之言,是以知晓。”

“我做商人,只为得利。然而我若得利,晋郑之地的百姓种植这些新谷,也能得利,因为觉得可行,便从陶邑前往沛邑。”

“况且,陶邑、安邑、洛邑等地,都有麦粉磨坊豆食,如今麦豆价格陡升,非再是贱民之食,哪里会不知道墨者的名号呢?”

这话说的可谓是天衣无缝,基本没有什么漏洞。杨朱等人本来就和墨者敌对,墨者又利用之前的机会广播名声,听到也属正常。

焦禾又道:“如今晋地,谁人不知三谷嘉禾事?昔年唐叔虞封晋而得嘉禾,可见珠玉虽贵,却依旧不如嘉禾。珠玉可换城,而嘉禾可封侯,这其中的利,是做商人不能不察觉的。”

这件事墨者内部也已经讨论过,适便道:“你说的正有道理,这确是利天下的事。售卖新谷,并不是不可以。”

焦禾一听,心中窃喜,万没想到墨者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他这一路在沛邑已经见到了不少新鲜事,金黄色的麦子整个沛县都是,此时此时五月,往年这里哪里会有这样的场景?

再说刚才听适与苇对话,焦禾也知道了种完冬麦之后应该种植菽豆,当然最好是那些种子还不多的墨玉,但是这里能种,三晋能否种?西河能否种?

还有堆肥发酵之耕肥田之术,等等这些,都是常人难以解释清楚的。

在从魏地来到沛邑之前,本以为会是一个极为艰难的事,却不想这件事如此容易。

这时候先进的技术、组织术等等,都可以兴国灭国。

屈巫臣传车战、伍子胥筑城改军制、范蠡军改、越女传剑、陈音教射、公输班改战舰钩拒等等这些,都是利用技术优势短期强国的手段,俱是一时兴衰。

种植,当然是一门技术。

或许一些贵族瞧不起,但镇守西河的吴起、主持变法的李悝却清楚其中的难度,并非是有了种子就能解决的事。

尤其是便随着吴起的募兵制改革,这种种植技术的提升也就更为重要。和血统贵族分封封建义务兵制不同,募兵制需要强大的经济为基础,支撑专业士兵。

只是焦禾实在没想到对方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他本以为还需要自己再陈诉一番道理。

他却不知道适巴不得这种新的种植技术传遍天下。

一则是确实可以利天下,让天下少许多饥馑二则就是这种阳谋之下,血统贵族的经济基础也将不断崩解,新兴地主阶层和自耕农阶层会借此不断崛起三则农业是城市手工业和交换经济发展的基础,没有农业基础,他所掌握的技术优势根本无法换取更多的利益。

最重要的,中原、三晋这样的国家,越快崛起,三晋崩解就越早到来,中原大战、齐楚秦遏制三晋霸权、以及三晋正式分家也会更快。

越乱,墨者的机会也就越大,也能给墨者更多的发展时间。

一个稳定的体系之下,墨者做事太难。

他又不好将自己的这种想法说出来,只能用此物可以利天下之人的说辞说服墨者获取支持同意。

不管是不怀好意的间和谍还是纯属就是为了发财的商人,适都极为欢迎,恨不能他们明天就把这些新技术传播出去。

没有农业大发展,哪有更多的墨者中坚力量城市手工业者?而一旦新的生产力发展,旧的生产关系又哪里那么容易立足?变革与复辟之下,也会有更多的人认同墨者的道义。

他心中有了计较,便先和焦禾将喝醉的苇抬回到乡亭内住宿之处。

适先问道:“我曾听说,三晋以北,土地已可买卖?用土地获利的人极多?”

焦禾知道墨者的消息灵通,又多听说适在成为墨者之前有两位走遍了天下的夫子,对于适知道的消息并不惊讶,只说确实如此。

三晋毕竟是此时强国,商品经济发展较快,基本和宋国陶邑处在差不多的水平。但是晋国土地买卖的事因为有国家变法的支持,因而土地问题上又和宋国不一样。

焦禾道:“虽有买卖,但多是抵债。三晋定租,又有放贷而食人者。年景不好,便要买卖土地。”

越是改革早的地方,也就越早出现打破井田制份田制下的土地兼并情况,晋国的情况虽还不严重,可是已有端倪。

孟子曾评价过几十年后开始流行的实物地租定租制:一旦遇到灾荒年头,定租是不能少的,于是到年末交完租子连父母都养不活。

不但定族制的弊端已经出现,连高利贷的情况也已经极为流行。

孟子也曾说过,如果定租又遇到不好的年头,就需要开口问别人借高利贷,从而导致越来越穷,最终抛尸山沟之中。

后世孟尝君经常放贷,利息越来越多薛地的人还不起利息,多有逃亡的。

社会看似还处在旧时代,但新时代的曙光已经先以弊端的形式展现出来。

封建社会的定租、欠债、举贷、破产、逃亡的**崩溃体系此时就已经出现,而且成为了社会的大问题。

否则也不可能仅仅几十年后孟子、荀子、韩非都诸子都会提及高利贷和小农破产的事。

适听焦禾这样一说,却不甚在意,这种事想想就知道一会会出现,悲哀感叹无意义,不如想办法去改变。

他道:“若是如此,可见地价并不贵?又多有欠贷而卖田者,他们无以为生,只能租佣谋活。这倒是一个可以取利、又能利于人的机会。你问的正好。”

焦禾急忙做请教的姿势,适就讲了讲破产农户做廉价劳力做经营性地主的致富方式。

适只说三晋之地的事墨者管不来,房贷食人还是土地兼并这种事,墨者尚不能解决,但总可以让那些失田之人不至饿死,也算是行了义事。

焦禾也听出来了适的意思,无非就是在靠近城市或是河流的地方,购买土地,种植作物,将作物换钱。

同时雇佣那些失地和被高利贷逼迫的农户,让他们作为田地劳力使用,既可以让他们不至饿死,自己也有可能积累致富。

至于河流运输,此时也已经形成了规模,之后秦从巴蜀攻楚便沿江而下,以致“日三百里”而到楚怀王时代颁发的鄂君启的免税通行证,更是表示免税物资装船不能超过一百五十条……

种种这些已有或是尚未有的事实,都支撑着适的观点:在三晋靠河流运输方便的地方、或是直接在靠近城郭附近,做经营性农业生产,是绝对有利可图的。

但前提是要有高超的种植技术。

一个一心想要快点把种植技术变革送出去,以便将来大规模销售铁器能够有足够的人买得起,卖上高价的同时又能发展手工业。

另一个本就是来刺探在吴起李悝等认为这是秘辛事、墨者会当做瑰宝不会轻易示人的稼穑之术的。

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焦禾连声称赞适的想法,对于适做的那番破产、合力、经营之类的内在联系的说辞极为赞同,心中恨不能将这番话全部记住也好回去诉说。

适则道:“只是稼穑之事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如稻无水,岂能收?如麦遇霜,岂不饥?况且墨者直接卖给你们墨玉之类的新谷种子,你们不会种植,又怎么能利天下呢?就算是你们自己,岂不是也是亏损难熬?”

焦禾心说我就是想要知道其中细节的,你但说就是。

适又解释了一番其中的道义,在焦禾的连声称赞中,适道:“墨者已经将稼穑之术写于草帛之上。然而能讲述的,都要教授乡校孩童,所幸其中的字并不多……墨者又有经说等辞书,又有句读标点之断句,只要认字就不会有歧义的。”

“如你一般的人有不少……我看你们不如先住在这里,学习文字?也好观察这些本地的稼穑之法,将来回去种植致富,亦能传播天下……”

焦禾怔在那,半晌问道:“留下学文字?”